第二章:在並不美好的過去里遇到了一個美好的男子
同行們或媚態百出或僵如冰棒或扭臀送胯或冷若冰霜似乎全部都有賣點,唯獨我,一個已經入行五年的模特,卻似乎總懸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尷尬位置。
太媚了,我做不來,覺得那像賣笑女的挑逗;太僵了,我也做不來,覺得那像百年墓穴中的死屍復活。再加上那極富魔域色彩的背景音樂和燈光襯托就更加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即便我是頂著某個模特選拔大賽的冠軍頭銜進入這個圈子的,可聰明如你我都應該知道,那並不值錢,是的,一分錢都不值。
我只會賣弄我唯一的資本:青春。可這由青春打造的微笑卻不被任何人認同,尤其是模特隊的領班:馬咪咪。
她年紀沒超過三十,資歷卻很老,在模特界打滾已近十年。我們叫她馬姐她不滿,認為再年輕的臉也會叫老了。真應該給她一面鏡子讓她細數一下眼角的纏綿。
她讓我們直呼她的芳名馬咪,但是叫久了總會有種淪落風塵的卑賤感,馬咪、馬咪;媽咪、媽咪……再加上有的模特為了引人注目全部丟棄了上一代贈予的識別代號,統統改成安妮、茱麗或者瑪莎,這麼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總有並非良家婦女之嫌。當然,有的人也確實不是什麼良家婦女。
「笑得太過時了,那是十二三歲鄰家女孩兒的獨有專利,應該前衛開放……」馬咪咪使出看家本領喋喋不休地向我進行調教。
我不明白如何才稱之為前衛開放,而且又是在單純的臉部動作上,我練得嘴麻到要抽筋兒,幾乎要再多出一付牙齒,仍被馬咪咪冷顏急眼地拒在起點之外。
「不僅僅要多出一付牙齒,還要多幾個秋波、幾個梨渦、幾個媚眼兒、幾個唇形吻……」見我仍不開竅,她急了:「做不來的話乾脆學王菲,脊背挺直,目光幽深,眼睛永遠停留在某一點。特立獨行、我行我素,惹急了就朝他們拋白眼兒,懂嗎?這叫以另類取勝!」
我搞不清究竟該向觀眾拋媚眼兒還是白眼兒,兩者之間我拿不出折中方案、找不到黃金定點。索性目光凌厲如鷹、身形敏捷似蛇,再加上一點基本步伐和舞蹈旋律,在幽暗迷亂的燈光掩飾下居然也能收穫到零星的掌聲。
「林匆匆,你給我滾出來!」在每次觀眾散場后,站在帷幕後的馬咪咪總是雙拳緊握,雙腿站成圓規狀對著那個拔起腿來欲要逃之夭夭的狼狽模特發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驚天怒吼。
是的,我就是林匆匆,林匆匆就是我,這沒什麼好感到羞恥的,雖然我好歹也得過模特大賽的冠軍,可這在她的眼裡連屁都不如。
但即使我再不在意,這樣的辱罵也終歸讓人無地自容,我認為自己一向心理強大,承受能力非一般人可比。可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和懷疑。
我知道在這一行做只要放不開就註定不會成功,沒有積極的慾望做導遊,我當然不會在某個地方流連太久。在某個夜晚觀看星星長四個小時之後,我突然做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為之震驚的決定:我要嫁人!
嫁人就意味著要有男人養活,豐衣足食地守在家中,不必為了名利像交際花一樣地在外面拋頭露面。究竟是為了嫁人而退出還是為了退出而嫁人,我這裡沒有確切的答案。
但是如果嫁了人,擺脫這個圈子似乎就容易多了。可眼前的問題是:誰會娶我?再準確一點兒說:我不知該嫁給誰。
午夜,我長時間地瘋看日本漫畫片《灌籃高手》,我覺得那裡面的流川楓很適合我,高大英挺將近一米九的運動員身材堪稱舉世無雙,模特出身一米七五的我自認走在他身邊不會讓他遜色分毫。
是的,我得出了一個答案:我要嫁給流川楓。
而且他面目冷淡,眼角含誚,很難被什麼情緒點燃。我需要的似乎就是這麼樣的一個男人,不要太溫暖,不要太熱情,我喜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那種平等的互憐互傷。
彼此不是太在意對方,但生活在一起卻又有默契,無需太多語言,僅憑微妙的眼神交流就能揣摩出對方的所思所想。
我想,這種人的要求一定不多,簡簡單單不麻煩,我討厭叫囂聒噪,沒完沒了。兩個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溫,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但令我頭痛的是,我無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出這麼一個不真實的漫畫男人。別說他只是漫畫作家筆下的一個作品人物——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人為創造出來的。
換言之,他沒有絲毫的熱血和生命——即便他是一個活生生、生理健全、看得見摸得著的男人,一個如此顛倒眾生足以惹得全世界女人都發出尖叫的迷人男子,我一個混得灰頭土臉的退役小模特又哪來什麼覬覦的本錢?
但是在一個下雨天,我發現了他——江朗。
一個順口易記的名字。
一個在無數日子裡既讓我柔腸百轉又讓我斷腸千遍的男人——江朗!
街口常去的那家自助餐廳里,我自信滿滿地往果味兒軟麵包里超負荷地塞汁濃肉厚的火腿片。
休假的這些日子裡,只有吃東西才能激發起我所有潛在的熱情和對這世界所剩無幾的好感。五年的模特生涯里我幾乎不知何為肉味,在那時,我幾乎把我一輩子的水果都吃完了,現在我只想補償回我應得的。
吃得志得意滿、興味盎然,我無意中向流滿雨水的落地窗外一瞟,火腿片猝然卡在喉間,我扎紮實實地噎住了。
一個男人……
一個身上帶有魔氣聖光的男人……
他站在街角的對面,表情迷惘地朝天凝望。雨非常大,說成滂沱也不為過,可他沒帶雨傘甚至包括雨衣在內的任何雨具。
他兩腿分立,堅定地站在大地上,雨水無情地澆濕他的頭髮,打冰他的臉,濕透他的衣衫。我似乎可以隱隱看清他胸肌的輪廊和模糊的男性特徵。
他高大而英俊,這是無可否認的。但他的眼神破碎空洞,表情兇狠蒼白,他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散發著無法遏制的苦痛與深刻入骨的絕望,似乎剛剛失去他最心愛的女人,被悲憤的火焰燒得理智全無,直要赤手空拳地向全世界宣戰一樣。
這種不為外界所左右的自我姿態和獨特的個性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並且比我心中所嚮往的情人影像更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陰冷。
從外表看,他應該是個讓女人發抖的可怕男人吧?可我為何從他那極為複雜的眼神深處窺探到一絲不為人所輕易察覺的憂鬱和脆弱?這憂鬱和脆弱足以打動多情的我,真想將他抱進懷裡安慰,即使他是亡命天涯、背負血債的殺人兇犯也無怨無悔,傾其所有隻求他能夠粲然一笑。
雨越下越大,但沒有什麼能夠澆熄他目光中那抹近乎痛苦的執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在他身邊停住,茫然四顧地搜尋他眼中堅定的目標,遍尋無著后相互搖頭低語,再不屑地走開。
不管他站在雨中遙望天空是在仰頭控制鼻血還是在嘩眾取寵地實施什麼所謂的「行為藝術」,我都對他有了欲一探究竟的好奇。
我撐起雨傘奔了出去,略有遲疑地站在他身邊,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如我所料,灰濛濛的天空除了如織的雨柱外什麼也沒有。
我扔掉雨傘,以修長淡然的姿態站在他身邊,與他共同品味雨中的冰冷。雨漸漸停了,陽光出來了。我凍得渾身發抖,再溫暖的陽光都無法驅散身上密布的寒氣。
然而,那麼奇妙的,在我和他剛剛同時注視的那一方天空,居然神奇地出現了一道魔幻般瑰麗的彩虹。我便覺得這一切都是神的昭示,覺得自己剛才自虐式的天然淋浴倒也有幾分值得。
我牙齒抖戰地去撿地上的雨傘,「你來湊什麼熱鬧?我並不認識你!」他轉過一直都沒有向我看過來的眼,第一次與我四目相接,臉上有幾分惱怒的神色,甫一開口,竟是興師問罪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