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老天爺!這個男人在我之前究竟還有多少個女人?
我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詮釋我的名字,感到既新鮮又茫然。
我的名字很有來歷,因為母親是瓊瑤的忠實擁躉者,尤其喜歡那本《匆匆,太匆匆》的小說,她認為這個「匆」字會讓她有瞬間穿梭時空的滄桑和恍惚,能夠代表她大半生的心境,也許是為了寄託她某種美好而無奈的情懷,所以她為我取了這個名字。
說實話,我並不太喜歡這個名字,我覺得它所代表的含義過於虛幻、疏離又縹緲無常,像小鳥的尾巴一樣難以實實在在地掌控在手中。
對名字這樣消極地去領悟也許該抨擊我沒有母親的詩情畫意,但確實在我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裡,太多美好的事物都正如同它所蘊含的含義一樣,在時空交錯中匆匆又匆匆地一再與我擦肩而過。
模特,換種方式去理解,也應該屬於「匆匆」的職業吧?而現如今的年代,又有什麼不是「匆匆」?
「她很美麗絕非漂亮,知道美麗與漂亮之間的差別嗎?」
「在這方面的經驗,我可不如你。」江朗隨手撣一下煙灰,有調侃的意味。
「漂亮可以概括為大部分女人,庸脂俗粉、媚李艷桃都可含糊地統稱為漂亮。美麗可不同,它是氣質、容貌、教養的總和,很少有女人能夠達到這一巔峰,而你的匆匆就是這珍稀物種的僅存之一。雖然在物慾橫流的模特界打滾多年,可她從未沾染上任何不良習氣。且不說她相貌一流,單從言行品質上就挑不出一丁點兒不是,她從來沒和什麼男模和設計師之間傳出過緋聞,自己也從未在外面單獨逗留過十點鐘以後。就像守在深閨人未識的舊式女人,潔身自好、乾乾淨淨。戴維陳居然從未見過她,這大概和她不愛出風頭有關,戴維陳說了,憑她的自身條件,進軍國際模特界毫無問題。」
聽了這些,躲在樹叢陰影后的我沾沾自喜,清白的身家和背景似乎是我唯一可以值得炫耀的。
江朗居然笑了一下:「你查她?」
三K聳聳肩:「連三圍都查得清清楚楚,而且……」他突然神秘地壓低聲音:「她大概連男人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江朗,你艷福不淺啊!」
「死性不改。」江朗笑罵他。
兩個男人非常無恥地笑起來,與先前冷場的氛圍相比,倆人現在友好得就好像是可以共享一個女人的患難兄弟。
「她的眼睛里有很多故事,這是我娶她的原因之一。」
「另外一個原因,也許是像極了一個人吧。」三K問,話題又繞了回來。
江朗出人意料的沉默。
莫名其妙的,我感覺有點兒冷。
「別再做毫無意義的自我折磨了,你所遭受的痛苦並不比她少。當初你至少有大半年的時間為她晨昏顛倒、形容枯槁,整日渾渾噩噩有若行屍走肉。別忘了你那因為大量酗酒而時常出血直到今天還非得吃胃藥才能止痛的胃,還有那因為酒後不甚清醒開車撞向懸崖而導致的頭顱創傷、動脈爆裂全身至少有三十處骨折的可怕車禍。當時連我都以為你活不了了,這樣殘酷的自我懲罰難道還不夠嗎?這樣沉淪在過去難以自拔的消極和頹廢到底何時才是個了斷?」
三K的話將我推入寒冬的深湖裡,我眼前發黑又凍得徹骨,是誰?是什麼樣的女人讓江朗如此地心碎斷腸,竟要他不惜以生命去緬懷思念?
江朗不語,伸出食指與中指從禮服貼身的口袋裡夾出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在星光下端詳良久。
「果真沒錯,你還帶著她的東西,一顆玻璃扣子,不值分文,在你眼中卻與一座城池的價值等同。帶著舊愛的信物去上新歡的床,而且還是洞房花燭,你不覺得對你的匆匆不公平嗎?」
江朗收回扣子,淡淡地說:「你管得太多了。」
「六年的時間不短了,她雖是因你而死,但你因此所受的痛苦也應該補償這些年的愧疚並且有餘了。難道後來的CoCo都不能讓你從陰影中解脫嗎?我記得你和她在一起時快樂極了。」
「我們早已經分手了,對於CoCo我虧欠她太多。」
我驚出一身冷汗,老天爺!這個男人在我之前究竟還有多少個女人?一個讓他痛不欲生,一個讓他心懷愧疚;一個永遠活在心裡,一個時常出現夢中。活著的我也許可以一較高低,死了的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之抗衡。
我在樹叢後由最初百味雜陳的泫然嘆息變成此刻再難控制的妒火中燒,什麼胃傷、腦創、斷骨統統是自討苦吃的活該!不配得到我絲毫的同情眼淚。
先前那種不探究配偶過去的寬容和豁達全部一掃而光,全是他媽的標新立異、自欺欺人!什麼不要太熱情不要太溫暖,結果儒雅明亮的外表下是比任何男人都放縱過頭、無恥過頭的淺薄靈魂。
一見如故、以情相許、相互尊重、閃電結婚全是狗屁!也許他娶我只是為了遺忘過去,只因為我在他最空虛最需要撫慰的時候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便一手抓住我死死不放了。
而我也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面對一個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而充滿自責的男人做出了錯誤至極的選擇,這下好了,一腳踏入一個布滿玫瑰的陷阱,失之毫釐,謬之千里。我的遭遇恐怕不僅僅是「可悲」二字所能形容的。
餐室里交杯換盞的聲音不絕於耳,尤其在深夜裡更顯喧囂,江朗向那燈火闌珊處望了一望:「我該回去了,結婚晚宴上沒有新郎算是什麼回事。」
我和三K同時目送江朗離開。
三K忽然說:「多麼與眾不同的婚禮呀,因為新娘也不在現場。」
然後我們神態各異的目光在樹叢上方相撞。
我走出那方天然屏障,三K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欣賞地說:「戴維陳真是好眼光,挑出這麼一件好禮服,將你的身段烘托得完美到家了。美中不足的是,領口開得太低,讓人失去聯想的餘地。」
我感到有點兒冷,下意識地抱住雙肩,不露痕迹地隔開他窺探的目光。
「你都聽見了?」他意料中地問,「有什麼感想?」
這種不拐彎抹腳的直率讓我無法適應,即使此刻思緒萬千我仍然無從開口。
他以看好戲的姿態等我開口說話。
我下意識地凝視他。
他也是個相貌英俊的男人吧,有一點點憂雅、有一點點邪惡、有一點點善良、有一點點惡毒,全身充滿不確定元素,讓人難以給他準確定位。好像他可以胸懷若谷又可以小肚雞腸;可以奮不顧身救人又可以絕情地見死不救;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又可以卑鄙地落井下石;可以擁護世界和平又可以製造驚天血案;可以做謙謙君子柳下惠又可以做沉迷女色的唐璜。
這樣一個兩極分化的男入讓我難以捉摸,心生防備。
「你希望我有什麼感想?此刻我太激動或者太平靜似乎都有問題,也正中你的下懷……其實在我知道真相后,我只有一個本能的反應。」
「什麼?」他看起來似乎很在意這個。
「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
他愣了一愣,顯然對我的智商產生了懷疑,很是驚訝地問;「為什麼?」
「因為你們不是同性戀。」
他啞然失笑:「接著說下去。」
「對於江朗的過去,我沒有興趣探聽。如今的年代哪個男人不欠一堆風流帳,除非他的生理有問題。我不在意我是否是江朗的第一個女人,對於能否做他的最後一個女人也沒有十足的信心,當然,這並不表示我對此沒有嚮往。但是如果他不給我機會,我再如何爭取也是枉然。好在一切才剛剛開始,我會盡全力贏得他的一切。」
即使心中翻江倒海,我也仍然不後悔當初做出的選擇,我想我是愛他的,否則不會策馬揚鞭毫無意義地去瘋狂追趕一個隨時都會停下來游弋花叢的男人。他周圍有太多的誘惑,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難不保他不會被別的女人搶先一步擁在懷中。
三K的臉頓時陷入一片離奇怪異的表情大海中,可以推斷在我之前的那兩個女人從未說過如此目標明確、立場鮮明的戰鬥宣言。
「你查過我?」我直入主題。
他反應不及,臉上多多少少有些尷尬的意味。
「我三圍多少,是否潔身自好是否是處女這應該是我的私事,最有權涉及此事的也只有江朗一個人。你不覺得你的舉動已經超越了你應該管轄的範圍了嗎?」
他的臉又恢復了百毒不侵的常態:「我並不覺得這是超越範圍,相反我認為這是職責所在。因為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在幫我的發小驗證一個有底線保障的女人,以便確保他擁有一個同樣有底線保障的未來。」
我無意去辯駁他的強詞奪理,「他有嚴重的胃病?」
「是的,但我不會為你詳述原因始末。」
「謝謝,剛好我對此毫無興趣。」我不客氣地打斷他,「既然他有胃病,那麼他一定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我決定將糖醋排骨、咖哩雞飯等菜式從我的菜單里抹下去,明天再到書店為他重新買一本食譜。你說,早餐我為他準備皮蛋瘦肉粥如何?」我禮貌地向他徵詢。
他半張著嘴,那張臉上全部都是表情。
我客氣地向他道了聲再見,轉身離開他,但背影無疑正受到他意味深長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