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楓露藥膏暖人心 君琰談笑風聲起
風起,波亦起。席捲著蕭瑟的涼意,點綴著點滴秋色。一陣綿延秋雨,侵襲著這座深深宮苑。凋零的枯葉,追隨冬日的腳步。灰暗的天色,壓抑著苟延殘喘的氛圍。
眼前這個冷漠之際的男子,倒是讓婉凝想起了溫婉如玉的君琰。她不明白,為何君顥會如此對她。只見君顥走到自己跟前,猛然抬起自己的下巴,用戲謔的語氣說道:「朕就罰你,把朕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當婉凝跟著君顥走到正陽殿時,只見君顥將衣架上的衣服,盡數扔向婉凝。她只好不停地接著,從君顥手裡扔過來的衣服。只聽得君顥不停地自語道:「這件也要洗,這件好幾天了,這件,這件……」
很快,婉凝的懷裡已經抱了許多。她問向君顥:「皇上,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多?」可是君顥並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繼續搜羅著儘可能多的衣服。他回身看著婉凝懷裡的一堆衣服,這才罷了手。
「這麼多衣服,夠你洗一晚了,」君顥說著,似乎意猶未盡,「你可要儘快,朕要等著穿呢……」看著君顥抬腳離去,婉凝幾乎無處發脾氣。她惱怒著一肚子火,抱著衣服走向浣衣局。
真是不明白,就因為沒有與他說話。他便要這麼懲罰自己?真是沒有道理可言。婉凝嘟囔著,便走到浣衣局的柴房裡,燒了一壺熱水。這是第一遍,熱水是要溶解皂角粉的。
她將那些衣服,一一分類:外衫,龍袍,內衫,汗巾等分開來。然後這才捲起袖管,輕緩的揉搓著。指腹觸及這些衣服,她不禁暗暗讚歎。這些衣服果然料子不同,輕軟溫暖。
洗到第三遍的時候,她就開始換用冷水了。纖纖十指伸進冰冷的水中,她只覺著麻木刺骨。指頭的關節處,竟然隱隱作痛。她也顧不得許多,便咬著牙捲起袖子,揉搓起這些衣服來。
冷風沿著窗戶縫兒,一陣一陣的鑽進來。婉凝站起身關好窗子,又用一塊兒破布塞住窗戶縫兒。這才覺著好些,她重新做下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繼續手裡的工作,如果耽誤了可就不好了。
不一會兒,木盆里的冷水,竟是冒起了絲絲冷氣。她也漸漸覺著手指不再冰冷,倒是有些熱氣。想來是浸在冷水時間久了的緣故,才有這樣的錯覺吧。此時她的手,已經通紅通紅,甚至都腫了起來。
她不覺向自己的手心,呵了兩口熱氣。來回摩擦了一陣子,才覺著暖和了。然後就重新拿起衣服來,用搓衣板繼續搓著。「婉凝,你在做什麼?」閆姑姑見房裡還亮著燈,便過來看看。
一星燈火處,只見滿地的衣服,還有大大小小的盆子。婉凝瘦小的身子,在燭火下顯得越發羸弱。閆姑姑有些心疼:「現在都亥時了,你還是早些休息吧。」「我不累,」婉凝捋了捋淋濕的髮絲,笑著說道。
閆姑姑看著婉凝蒼白的臉,還有她臉頰處的疤痕。不覺嘆道:「你這孩子,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苓昭儀可不是好惹的,你以後,小心便是……」那道疤痕,婉凝會記著,一輩子都記著。
夜雨侵襲著婉凝的夢境,潮濕的氣息,蔓延在她的周身。讓她的傷口,似乎又裂開來。她顫抖著,抽搐著。忽而一道閃電打過來,驚醒了她的夢。她拍著胸口,這才意識到原來是閃電。
窗外電閃雷鳴,讓她毫無睡意。她走下床想要喝茶,卻不經意間,看到桌案上的一隻盒子來。移過燭火,細細的看著這隻青花瓷瓶。她很是疑惑,會是什麼?輕輕叩開瓶口,一陣清香撲鼻而來。
這不是西域的楓露膏藥么?很是珍貴呢。婉凝聽得父親說過,西域曾經向東麓進貢過的。而且這膏藥,對棒瘡傷口很是有效。這深宮之中,誰還會記著自己?誰會冒雨前來,為自己送這麼珍貴的膏藥?
她倒在手心,輕輕研磨在手心。幽幽芳草香,頃刻間瀰漫在整間屋子裡。她將藥膏塗抹在自己的腰處,那瞬間清涼的感覺。立刻在她的身子處,輕輕散開來。真是上好的藥膏呢。
燭火下,小小的青花瓷瓶。讓婉凝深感好奇,這膏藥是西域進貢而來。就只有皇室才會有,難道是君顥?不可能的。婉凝立刻搖著頭苦笑,君顥恨不得要自己死呢,他絕對不會的。
難道,難道會是君琰?他是君顥的弟弟,應該也會有這藥膏的。可是很快,婉凝就否認了這個想法。因為入夜的深宮,是要宵禁的。宮裡除了皇上以外,其他的王侯都要出宮的。
可是奇了,誰會對自己這麼好?她將藥膏細細收好,然後放在小抽屜里。這一夜雖然雨下得很大,外面冷得出奇。可是婉凝的心裡,因為這瓶藥膏,而變得溫暖起來。就是睡著,也笑出聲兒來。
第三天晚上,她將衣服晾曬起來。這才伸展了腰肢,露出了笑意。終於算是洗完了。當她走回房間時,那瓶藥膏,穩穩噹噹的出現了。記得昨兒晚上,就是在這裡的。她拿起來,心裡十分感激送藥膏的人。
「這件洗的不幹凈!」君顥皺著眉,走到晾衣桿前。拿起自己的一件內衫,扔給她說道:「重新洗!這件也不幹凈,這件還有汗漬呢……」就這樣,君顥將婉凝搭在晾衣桿上衣服,又都扔在了地上。
那可是婉凝,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如今卻被君顥扔在地上,而且因為下雨的緣故。地上到處是泥濘的痕迹,洗好的衣服。早就已經沾染上了污泥,真是可惱!婉凝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話可說。
君顥走到婉凝跟前,冷言道:「朕的衣服必然要洗乾淨的,你應該知道!就不必朕提醒你了!」似乎那一瞬間,婉凝可以看到,君顥的心盛滿了孤傲。她氣得渾身顫抖,沖著君顥喊道:「楚君顥!」
這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君顥收住了腳步,回身看著氣得臉色發白的婉凝。冷笑著:「朕的名諱,也是你叫的?你不想活了?」「杖刑之傷尚未癒合,奴婢又熬夜洗衣,皇上難道沒有同情心?」婉凝氣呼呼的說道。
雲開霧繞,婉凝直起身子,只覺著渾身酸軟無力。她扶著牆根兒,一步一步的走到石階上慢慢坐下。水池裡的影子,倒映出她的憔悴面容。她無意間,看到水池中,左臉處的疤痕。
那一刻,她緊緊握著拳頭,將手邊一塊兒石頭,狠勁兒扔向池中。碎裂的倒影,好似哭泣的眼淚。「表姐,」是薛梓若來了,婉凝忙起身相應。梓若拉著她的手,疼惜著:「才幾天不見,就瘦成這樣?」
「采女來做什麼?」婉凝邊說邊引梓若進屋,為她沏茶。梓若握著她冰冷的手,說道:「這幾天太後身子不好,我就去了奉天寺探視。回來以後,才聽說皇上責罰了你,這就趕了來……」
聽聞梓若說這些,婉凝很是感激:「采女這般惦記奴婢,奴婢真是無以為報。」「表姐,別說這樣的話,」梓若說著,便又拿了一件夾襖,「這是我親自縫補的,趁著苓昭儀不在,你趕緊收了。」
透著暖意的夾襖,似乎如春日一般。婉凝幾乎熱淚盈眶:「奴婢,奴婢多謝采女!」「表姐放心,等我見著了皇上,一定要他把你調回我身邊。」梓若也確實,離不開婉凝了。
可是婉凝卻搖了搖頭:「采女有這份心便好,只是奴婢的命不好……采女現在,還未見著皇上么?」說到這裡,梓若便沉默了許久。看來,梓若是未見著君顥的。
這在婉凝看來,著實是一件好事兒。如果此刻幫了梓若得寵,那麼梓若會更加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定會讓自己,離開浣衣局的。如今卻不可以,梓若說去求君顥,君顥是一定不會同意的。
因為婉凝要利用梓若,來對付江苓嫣。而且自己,也會隨之走出浣衣局的。「采女放心,奴婢會幫你的,」婉凝堅定地說著,梓若的心裡,升騰起一陣希望來。婉凝的話,從來都不會錯的。
姐妹二人正說著話,卻見門子被推開來。走進來一個白衣男子,正是楚君琰。他聽聞君顥責罰婉凝的消息,這才進宮來。梓若不覺抬起頭來,看到君琰的瞬間。只覺著天地萬物,頃刻間化為烏有。
記得上次在奉天寺,就是見到的那個男子。梁王楚君琰,怎麼他會來這裡?梓若看著君琰的眼睛,一直都在婉凝身上。那一刻,梓若已經明白了。也就在那一刻起,梓若便與婉凝產生了隔閡。
「心裡想著你,所以就來看看。」君琰說得雲淡風輕,可是在梓若聽來,卻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也許,對於君琰來說,自己就好像是不存在一般。她默默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君琰溫情的眸子。
似乎婉凝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笑著將梓若拉至身旁,對君琰說道:「王爺還不知道吧,她是皇上新納的薛采女。」這時,君琰才將目光移向梓若。只見梓若的眸子里,似乎隱藏著一絲渴望。
玉階生涼,落葉紛紛。婉凝將洗好的衣服,一一搭在竹竿上。君琰也伸出手來,幫著婉凝晾晒衣服。風兒柔柔的吹來,拂過洗好的衣衫。散發著皂莢的清香,也觸動了君琰心裡的那根弦。
隔著一床被單,隱隱露出了婉凝清麗的面容。可是君琰看得分明,她左臉處明顯有一道疤痕。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蓮香苑時。婉凝的左臉,似乎就貼著細細的花鈿,大約是為了掩飾這道疤吧。
「你的臉怎麼了?」君琰才剛說出口去,便覺著有些唐突。婉凝邊搭衣服,邊隨口說道:「不過是,被火所灼傷而已。」聽聞是被火灼傷,君琰吃了一驚。疤痕雖然不大,卻也是看著有些心疼。
婉凝抬起眸子,這才看到君琰的眼神里。好像透露著自己的影子,那一抹倩影。似乎就在君琰的眼裡,隱約間的無限關懷。忽然,婉凝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走進屋子,拿著青花瓷瓶就出來了。
小小的青花瓷瓶,看來是必非凡品。「王爺可曾見過?」婉凝舉著小瓶,想要問問君琰。看看這瓶藥膏,到底是誰送來的。君琰才知看了一眼,便笑道:「這不是去年,西域的貢品么?」
果然如父親所言,婉凝細細的想著。君琰很是奇怪:「你怎麼會有這個?誰給你的?」「奴婢也不知,」婉凝搖了搖頭,努力的回憶著,「前兒個就有人送來,昨兒也有。奴婢就來問問王爺……」
君琰看著那隻小瓶,接過來打開嗅了嗅。不覺說道:「這可是西域的楓露藥膏,療傷最是有效。想來你的棒瘡,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婉凝聽了這話,忙展顏笑著:「王爺這般惦記奴婢,奴婢就多謝王爺了!」
「你以為是我送的?」君琰撲哧一聲笑了,「我雖然是王爺,可是宮中不許皇室為官。除非皇兄允許,不然也無法進宮。我又怎會,來給你送藥膏呢?」是這個道理,婉凝微微點了點頭。
那會是誰呢?不會是君顥吧?婉凝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驚,她剛要開口問君琰。這時,君琰從袖中拿出一根簪子來。婉凝看得仔細,正是前日丟失的碧玉簪!君琰笑了:「可是你的么?」
怎麼不是?這根簪子,還是母親臨走前給自己的。她喜不自勝,君琰溫婉的說道:「我給你戴上吧。」他說著,便輕輕地別在婉凝的鬢間。婉凝的心兒,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溫暖。
隨後趕來的君顥,見了這一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他走向婉凝,冷言道:「衣服可洗好了?」她立刻跪在地上,垂眸答道:「才剛洗好……」只見君顥走向那些衣服,然後又看著君琰。
他鼻子里冷哼著:「你要梁王幫你,可見你的本事真不小!」什麼?他說君琰幫了自己?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費了功夫的。君顥可真是冤枉了自己,她正要理論。
卻聽得君琰替自己說道:「皇兄真真冤枉了她,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洗完了。適才與她說幾句話,僅此而已。」聽著君琰的解釋,婉凝才舒了一氣。「一會兒去書房,朕有話要對你說。」君顥總是如此,婉凝很是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