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開寂靜密林

  淺睡的卡爾德雷眼前明亮起來，緩緩睜開雙眼，恰好看到孤獨站在小池邊的魔物人偶。


  從黑紗般薄霧中瀉下的晨光灑在靜立的木偶身上，為她披上一層閃亮的金紗。腦袋低垂望向冷池，枝條圈出的皇冠上兩片扇狀綠葉微微搖擺，溫柔的聲音伴隨著在水面帶起層層漣漪的微風傳至少年身邊。


  「維兒……」


  （維兒？是那個女孩兒的名字嗎？）

  「金可……」


  （難道不止有一個女孩？）


  「這是……誰的、名字？」


  突然冒出的兩個名字讓卡爾德雷感到奇怪，而且貌似對方也忘記了它們的主人。少年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件事，就被腦海中的聲音帶走了注意。


  『卡爾……』


  「小露，你醒啦！」


  「小露？」


  一陣僵硬的扭動聲，人偶的肩膀微微向這邊旋轉過來。


  「小露、是誰？」


  『卡爾，她是誰？』


  「呃……」


  明明昨晚還曾一起聊天，現在卡爾德雷又懷念起腦袋裡的另一隻魔物——特妮布麗絲了，至少和她說話的時候不需要開口。


  「小露，先別說話。」


  現在少年無法離開古樹太遠，因此只能小聲地和露克絲交流。


  「等會兒我再告訴你。」


  『嗯。』


  所幸小露比起另一位要聽話多了，得到腦海中回復的卡爾德雷將目光轉向緊閉雙眼『看』著這裡的木頭人偶身上。


  「那個……早上好啊。」


  「好、早上？」


  魔物的腦袋微微傾斜，纖細的脖子嘎吱作響。


  「早上、好？」


  「剛才你在做什麼呢？」


  站起身拍拍褲子上沾的泥土，少年假裝隨意地掃一眼左腳上的淺褐枝條，和昨天看到的沒有變化。


  「為什麼低頭盯著水池？裡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水池、乾淨。」


  （的確很乾凈，昨天仔細看過後嚇了一跳。我還是頭一次在樹林里見這麼清澈、沒有魚蝦也沒有浮藻的池水。）

  腳上細枝條留給他的活動範圍並不大，但還是能抵達那片只有微風吹過才會發生變化的水池，昨天一整天喝的水都是從那池子里灌來的。


  （水的味道還挺不錯，應該是在地下連接著附近山脈的山泉。話說，我已經好久都沒喝過這種水了。）

  這邊卡爾德雷還在心中感慨著甜美的山泉，另一邊語速緩慢的人偶又繼續說道。


  「經常、站在、這裡，等待、她。」


  她，那個魔物口中的人類少女。而且根據昨天傍晚特妮的判斷，應該還是一位實力不弱的魔器使。


  （否則也不可能多次平安無事地走進這片樹林啊。）

  親身感受過那種危險，卡爾德雷一邊感嘆自己能受到小露和特妮她們的庇護有多麼幸運，一邊打消了昨天那種幼稚的想法。


  （在這附近的瘴中村……我還以為會是她呢，不過她可不是魔器使，看來只是我想多了。）

  「是和她約定過要在這裡等待的嗎？」


  「不是……」


  像是在考慮接下來該如何說明，人偶沉默了片刻后說道。


  「突然、出現，每次、都是、站在、水面。」


  （站、站在水面？）


  少年明白了對方剛才為何會沉默了，站在水面這種事情就連這位不知存活多少年的古樹魔物都感到奇怪。


  （是某種具有特殊能力的魔器搞的鬼？還是說這個魔器使對於魔力的控制爐火純青，可以輕鬆站在水面上？）


  瞥了一眼清澈透底的池水，卡爾德雷在心中作出了最後的結論。


  （不管如何，至少可以確定那個『她』是一位使用水系魔器的人類，興許是從地下和池水一起鑽出來的。）

  一根掛著葉子包裹的樹枝從頭頂伸下來，少年順手從中取出一顆昨天吃過的赤紅色果實咬了一口。或許是瘴氣的原因，這種鮮嫩多汁的果子又增添了一絲冰涼的口感。


  「謝謝，這裡的水果真的很好吃啊。」


  （和魔化后的動物不同，魔化后的植物竟然會結出這樣甜美的果實。裡邊含有的瘴氣也不多，只用魔力隨便驅散一下就沒問題了。）

  背後的「封魔」隔著單薄的上衣傳來陣陣微熱，產生的火系魔力讓再次彷彿害羞般低下腦袋的木頭人偶『看』向這裡。


  「她、說過、味道、很好，但是、她、吃得、很少。」


  「她……」


  咽下口中的果肉，卡爾德雷問道：「難道是剛才你說的『維兒』？或者是另一個『金可』？」


  「維兒……金可……」


  聲音變得更加輕柔，好似一不留神就會消失一般。


  「我、沒法、記得、她的、名字……她、突然、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這隻魔物應該對於『她』的不辭而別很傷心吧。）

  又咽下一口水果的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腳上的細枝條，內心忽然升起一股冷意。


  （該不會我就這樣被一直鎖到死吧……）

  「再也、沒有、見到、她……水池、沒有、她的、身影……」


  木偶的低語斷斷續續，反倒加劇了卡爾德雷心中泛起的不好的預感。


  「所以、為了、不再、消失，請你、留在、這裡……」


  交叉在胸前的雙臂緩緩打開，帶出一陣僵硬的嘎吱聲響。鎖骨間的瘴氣結晶閃耀著碧綠色的光芒，其中還劃過一道深沉的藍光。


  「直到、永遠。」


  人偶腳下一條條粗壯的根須破土而出，方向直指面帶驚愕的少年。


  丟掉水果的卡爾德雷迅速將背後的魔劍抽出斬斷腳上的束縛，接著把魔力灌入雙腳用力后跳，躲開刺入地面的樹根。同時悄悄丟下手中魔紋爆閃的「封魔之劍」。


  「小露！」


  沒有魔器的少年一邊後撤一邊呼喊，同時留意著前方在紅光的照射下刺入地面不斷蠕動的根須。


  「快！隨便做把魔器！」


  「那是、火」


  猛烈地爆炸聲掩蓋了魔化植物脆弱的聲音，一朵碩大的火焰之花從地面翻卷而出，夾帶著熱浪的強風推擠著卡爾德雷向後翻滾，不斷遠離爆炸的中心。


  雙耳響起尖銳的鳴叫，終於停下來的少年晃晃昏沉的腦袋，手腕上的黑色鐲子不斷輸送至全身的魔力讓他鬆了口氣。如果剛才一個不及時的話，或許他也不會只受這麼輕的傷。


  （好可怕……這就是那把劍的威力嗎？）

  搖晃著站起身的卡爾德雷看向瀰漫著黑煙的前方，大塊木頭碎片飛散到四周，所幸他自己沒有被這種東西砸中。


  焦黑的地面變成了一個圓形的凹坑，剛才那些粗壯的根須完全沒了蹤影。


  （那隻魔物該不會也被炸碎了吧……她和樹根的距離好像並不遠……）

  魔劍超乎想象的爆炸效果讓少年不禁擔心起了那隻魔物，儘管對方剛才還打算襲擊他。


  「小露，再來一把「封魔」。」


  黑色瘴氣迅速匯聚成一柄長劍，卡爾德雷急忙握住它，接著朝黑煙還未褪盡的區域望去。


  （一片漆黑，好像什麼都沒有，該不會真的被炸碎了吧……）

  「我……的……耳…朵……」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少年緊張地抬頭仰望，發現從黑煙上方鑽出的高聳古樹上站立的人偶。


  「需、要……修、復……」


  樹林的植物鬧騰起來，明明四周只有微風吹過，但圓形土壤外側的花草樹木卻不停擺動著枝幹嫩葉，本來寂靜的環境變得格外嘈雜。


  散出用於警戒的魔力傳來危險的信號，卡爾德雷剛打算調動魔力進行躲避，就聽到那道再次恢復正常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全都、停下！」


  噪音瞬間消失殆盡，彷彿一開始就不曾響起過。正當少年不清楚那隻古樹魔物到底想要做什麼時，對方發話了。


  「你、真的、想要、離開？」


  輕柔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彷彿其主人正竭力壓制著什麼一般。


  「……」


  卡爾德雷抬頭看向毫髮無傷的人偶，緩慢而堅定地回答道：「是的，在外邊的世界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能一直留在這裡陪著你。」


  不願意欺騙對方的他選擇說出實話。


  「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將來有時間的話，也會像『她』一樣時不時來看看你的。」


  「……」


  少年停下發言后，沉寂再次籠罩這片森林。


  良久，面前的土壤鑽出又一個葉子包裹。架好武器提高警惕的他，卻在葉片攤開后驚訝地叫出了聲。


  「這、這是！」


  氤氳紫光環繞四周，沉積了一道道暗色紋路的銀白塊狀金屬暴露出來，隨著角度的改變而反射出亮紫色的光芒。


  「最為上乘的魔紋鐵礦！」


  「禮物……」


  輕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空閑、請你、再來、這裡。」


  「我、我可以收下它嗎？」


  「嗯，離開、道路，為你、打開。」


  抬起嘎吱作響的胳膊，卡爾德雷右側森林的植物突然向兩邊傾倒，分出一條筆直的道路，遠處完全看不到盡頭。


  「這裡、太大，人類、容易、迷路。」


  「謝、謝謝你，雖然直到最後都沒能知道你的名字，不過我會再來看你的。」


  收好魔劍的少年用力抱起那塊腦袋大小的鐵礦，抬起頭看了看靜靜站在樹梢頂端望向這裡的木頭人偶。


  「再見了。」


  「再見……」


  木偶的表情毫無變化，但卡爾德雷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對方面頰上滑下的一顆折射出光芒的東西。搖搖頭甩走這些雜念，他轉過身踏上分開的森林小道，越走越遠。
.

  「對了，小露。」


  懷抱著泛著紫光、帶有堆積著暗沉紋路的鐵塊，少年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昨天你控制著我的身體從魔王城跑出來以後，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


  『因為那些小花小草，都說這裡很安全。』


  （安全……的確如此，這裡應該算是植物的樂園了。）

  「不過小露啊，你什麼時候能和植物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