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雙與平凡
正午大好的陽光透過窗縫射進屋裏,刺激得我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有些生疼。
“小宮主,您醒了?請起來洗漱吧,容公子已在偏廳候著了。”
我把手蒙在眼睛前眨了眨眼,感受著眼睫毛摩擦著手心的微癢之感,幽幽開了口:“誰把窗戶打開的?”
床邊的丫鬟愣了一下,連忙回答道:“回小宮主,窗戶在您睡之前就好好關上了的,現在這樣開著……許是風吹的吧。”
“風吹的?”
我緩緩坐起來,冷冷地看著那丫鬟:“風難道還長了手不成?能把這窗戶的栓子給抽開了?”
那丫鬟急得紅了眼,卻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今天是誰關的窗戶?拖出去打幾十板子吧,今日本座心情好,此事就不多追究了。”我站起來,一邊往梳妝台前走,一邊吩咐。
“是、是!”那丫鬟連連應了,快步跟上我,服侍我洗漱。
“小宮主今日想要弄個什麽妝容呢?”
我想著一會是要去見行止,他那樣清雅的人,必是不喜歡太過於濃重的妝,於是思忖道:“今日就化個淡一點的妝吧……”
“是,”那丫鬟點點頭,輕輕梳著我的頭發道,“若要淡妝,小宮主要嚐試一下近日開始流行起來的‘桃花妝’嗎?”
“桃花妝?”
“是。同‘酒暈妝’差不多,但要淡雅很多。”
“淡雅啊……那就化來看看吧。”
“是。”
隨後便是一番動作,弄好以後,按照我定的規矩,化過妝以後才能捧過銅鏡來看。
“小宮主覺得如何?”那丫鬟小心翼翼地問。
我沒說話,隻看著銅鏡中映出的臉。
一張普通至極的臉。
眉眼唇鼻,分開來看都很普通,組合起來還是很普通;加上有些嬰兒肥的臉,使得臉部的輪廓並不是特別明顯,也不知道是方是圓,也不似現下最受男子喜愛的鵝蛋兒臉,就這麽曖昧的普通著。
即使是雙頰染了胭脂,還是很普通。
“好醜……”
我呢喃出聲,突然暴躁地揮袖震碎了眼前的銅鏡,看著碎片裏映出的無數張普通至極的臉,更覺煩躁,不禁吼出聲來:“給本座弄走!把鏡子弄走!”
我一腳踹翻了剛才給我上妝的丫鬟,踏著她那張看起來都比我好看的臉,不顧一旁她和其他丫鬟的求饒,吼道:“你給本座化這個妝是看不起本座嗎?!哼,好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幾分姿色?好呀,那本座就弄花你的臉!來人,給本座拖下去,毀了這張臉,扔出去!”
“不要不要啊!小宮主!奴婢知錯了!奴婢給您重化一個!求求您,饒了奴婢吧!”
那丫鬟拚命磕頭求饒,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隻讓我更覺惡心。
“拖走!快點來人給本座拖走!”
幾個侍衛衝了進來,問也沒敢問,直接把人架了出去。
那丫鬟的哭叫聲漸漸遠了,出門前似乎也不求饒了,隻一味大罵起來:“你這蛇蠍女人!你不得好死!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絕對!絕對……”
一個弱者,最激烈的反抗,也不過如此了吧。
我環視著跪在腳邊瑟瑟發抖的丫鬟們,溫和地笑了笑:“你們這是幹什麽,你們又沒做錯事,本座是不會罰你們的。來,來個會化妝的給本座重新弄個妝,本座還要去見行止,不要浪費本座的時間。”
幾個丫鬟對視了一眼,便有一個丫鬟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抖著聲音問:“小、小宮主想要弄個什麽妝……”
“化個跟平時差不多的濃妝吧,”我回想起剛才在鏡子中所見的那張臉,厭惡地皺了皺眉,“要很美很美的妝,完全遮住這張臉的……妝。”
蛇蠍女人?
我嗎?
還真是過分的形容。
怎麽能這樣說呢?我不過也是有著自己的喜好和厭惡罷了。譬如我不喜歡睡覺開著窗戶,也不喜歡自己原有的那張臉。
開著窗戶我覺得冷,我受不得寒;看著自己原有的那張臉我覺得醜,我可是愛美的人。
有什麽錯呢?
“小宮主。”
見我進了偏廳,容行止立刻微笑著站了起來,微微施禮。
一頭銀發隨意披散著,有一些隨著他的動作滑到胸前,自然地帶出一絲嫵媚之感。
真正的美人,果然無論看多少遍都不會覺得倦,隻會覺得更美。
我癡癡地看了好一會,才趕緊扶住他的手,輕輕摩擦著,笑眯眯地說:“行止,讓你久等了。本座為了見你多花了一點功夫……”
“不礙事,”他反握住我的手,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語氣溫柔,“小宮主今日很好看。”
“是、是嗎?”閱美無數的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沒有特意弄什麽,還是和平時一樣的,稍稍化了一點妝……”
容行止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柔聲道:“小宮主何須為行止做到此等地步?不論如何,行止心裏是喜愛著小宮主的。”
“哎?哎……是、是嗎?”
心跳得很快,臉上也是一片熱氣,不過礙著那厚厚的一層粉,所幸看不大出來。
容行止,容行止,你這樣溫柔美好可叫我怎麽是好?
我問了問心神,盡量平靜地說:“聽說進來小翠山西邊的荷花開得正好,行止想去看看嗎?”
容行止卻並未先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小宮主想去看嗎?”
“想啊!”我脫口而出,那麽美麗的東西怎麽能不看?
“那……小宮主想看,行止便也想看。”說著,容行止竟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那一瞬間,我隻覺得自己的靈魂似乎都出竅了!
這個人……這個人……我想不出任何的話語來接這三個字,隻覺得自己整顆心,整個頭腦中,都隻剩下了這個人方才燦爛的笑容。
盛世無雙。
多麽美多麽美,那笑容是對著我的!是屬於我的!
去往荷花池的路上我真個人表麵上看著同平時沒什麽兩樣,其實一顆心還處於漂浮狀態,軟綿綿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這麽多年以來還是第一次。
“小宮主,你看那邊的那枝荷花,開得很好呢。”容行止輕輕拉住我的手,指著不遠處的一枝荷花叫我看。
我順著看過去,粉白色的花瓣像炸裂一般開得正盛,在陽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彩,卻是很美。
可是再美,也美不過我身邊的人啊。
他會動會笑會說溫柔的話給我聽,明明不是刻意為之,卻偏偏教我沉醉其中。
“嗯……真的很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容行止偏過頭來看我,漂亮的眼睛裏帶著一絲了然,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在荷花上,卻不帶一點責備之感,反而透出一種寵溺般的無奈。
“小宮主,你不專心呢。”他抬起一隻手溫柔地理了理我的額發,一雙幽深的黑眸近距離直直地盯進我的眼睛。
“真可愛……”他突然道,俯下身來,在我的額上印下一吻。
直到感受到額上那短暫的柔軟溫熱之前,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親親眼前這絕美的人,卻沒想到對方先於我親了自己。
明明已經和人唇舌相交無數次,明明是個連真正的吻都算不上的親吻,卻令我從未有過的心悸和狂喜。
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吻我。
這純淨的幹淨的,美好的人給予的美好的吻,成了我深陷於他所帶來的溫柔陷阱的一個契機。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來自於他人的喜愛之情。
我閉上眼睛想隱藏住內心翻滾的情緒,卻控製不住顫抖的手指。
“小宮主,你真可愛……”
他擁我入懷。
我卻在他懷裏濕了眼。
後來我常想,我以前之所以幾乎沒有流過淚,都是積攢起來為這個人而流了。
前因後果,竟似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