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沈渝低下頭,沒再吭聲。陳玥又在旁邊說了幾句,見她半天不搭腔,這次也沒了興緻,心情大好地離開。
隨後,沈渝抱起桌上的一摞書,走出教室。
夏日的晚間,空氣依然是悶躁的。走廊上的燈管很亮,吸引了幾隻小飛蟲圍繞。夜色如同暗色的簾幕,是壓抑的,也是漫無邊際的。
沈渝的心情很差。去高三樓還要一段時間,她嘆了口氣,看著邊上的樓梯,本想往下走,卻莫名地繞開,開始向上爬,上了頂樓。
學校的頂樓很空曠,因為有不少學生早上會來這裡晨讀,學校還特地在角落搭了一個讓學生遮陽和避雨的棚,在裡面放了幾張桌子和椅子。
沈渝隨手把書放在地上,從書包里拿出手機,趴在欄杆上。
清風拂過臉頰,像是在安撫她的情緒。
沈渝的情緒好了些,卻仍舊覺得胸口堵得慌,想找人傾訴一下,卻沒有任何人能聽她說話。她想了想,在最近聯繫人里找到母親,按了撥通鍵。
電話那頭很快就接起來,傳來沈母溫柔又帶著點疲憊的聲音,她那邊似乎有些忙碌,隱隱約約能聽到其他人碰杯的鬧騰聲。
「渝渝,怎麼了?」
聽到沈母的聲音,沈渝的眼前浮起了一層水霧,忍著哭腔隨便扯了個理由:「媽媽,我被分出重點班了。」
沈母似乎換了個地方,電話里的喧囂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想怎麼安慰她,過了幾秒才輕聲說:「沒關係啊,慢慢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在普通班可以努力就行了。別想太多了,知道嗎?」
沈渝吸了吸鼻子:「我想你和爸爸了。」
「……」沈母的聲音帶了几絲抱歉,「你爸爸不在我旁邊,他現在應該在忙。你要不給他打個電話?我現在有點事情,晚點給你回個電話好不好?別難過了啊。」
沈渝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乖乖點頭:「好。」
她揉了揉眼睛,小聲說:「我先去收拾東西,現在要搬教室。媽媽你去忙吧。」
掛了電話,沈渝拿著手機,雙臂撐在在欄杆上,從上往下看。這個高度讓她有些眩暈,她深深地呼了口氣,神情放空,慢吞吞地平復著心情。
想找個人傾訴一下,一時之間,除了正在忙的父母,她居然找不到任何人。
是不是活得有點太失敗了。
夜晚,高樓,清風,空氣中不知名的花香。一切都像是蠱惑。
沈渝的看著樓下的世界,彷彿在看另一個國度。
沈渝眨了眨眼,隱隱能從遠方聽到學生的歡聲笑語。她朝下望去,卻什麼都看不到。也許是因為她的身高不夠,視角被擋住了。她開始發愁。
那裡好像有人在笑,好像有人在叫她。
好像有人需要她。
可她看不到是誰,她想看看是誰。
沈渝轉過身,突然看到地上的那堆書,思忖半晌,將它挪動到欄杆旁,得意地誇讚自己的聰明。她正想踩上去——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沈渝?」
聽到這個聲音,沈渝像是從夢魘中掙脫開,她回過神,收回了腳,僵硬地回頭。
抬頭一看,發現角落裡站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
頂樓並沒有燈光,只有月亮發出朦朧的光線,沈渝看不太清,她眯了眯眼,正想開口問是誰,那人就打開了手機的電筒。
視野瞬間亮了起來。而她也瞬間看清了那個人的臉,表情變得有些獃滯。
是那天的便利店店員。
電筒的光向上照射著,顯得他的臉有些陰森,但臉上掛著乾淨的笑容,倒不會讓人心生畏懼。
「你在這做什麼?」少年眉眼一抬,聲音弔兒郎當的,「同學,這還沒高考呢,你就學著那些哥哥姐姐們開始踐踏書了?」
沈渝勉強地笑了下,沒回答他的話。神情不太自然,隨口問道:「你怎麼在這?」
沉默一瞬。
少年臉上的笑意收起,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話:「你真不記得我?」
沈渝頓了下,沒搭腔。
這個反應在少年的眼裡,就如同默認。
又沉默一瞬,像是終於確認了這個事實,他大步地朝她走了過來,五官曲線還帶著少年的柔和,不算硬朗,情緒也說不上好。
注意到他的表情,以及氣勢洶洶走過來的模樣,沈渝莫名有些心虛,她壓了壓心裡的情緒,開始胡說八道:「我記起來了,之前我們同班過。」
這話沒有一點兒作用。少年仍然頂著一臉不信任,連語氣都帶著十分明顯的狐疑:「哦,之前是什麼時候?」
「……」其實沈渝對他這種窮追猛打的態度有點無言以對,但她還是認真思考了下,「高一。」
從高二上學期開始被一些人針對,到下學期的時候已經完全被孤立,印象里並沒有他。
而他……也不像是那種人。
少年的眉峰舒展,語氣也不如剛才那般生硬,聽起來稍微柔和了點。像調查戶口一樣,他再度問道:「上學期還是下學期?」
……真是夠了。
沈渝眼神飄忽,糾結了半晌,感覺有點印象卻又不太確定。看到少年剛轉好的臉色又開始發黑,她有些著急,剛想隨便蒙一個。
下一秒,少年突然故作兇狠地戳了戳她的腦門,一字一頓道:「上學期。」
沈渝怔愣。
很久前,唐釗文也對她做過這樣的動作。
朋友間總會有些較陌生人來說,親密一點的行為,但都只是因為是朋友。根本沒有其他的念頭。
被誤解覺得很生氣,發現生氣沒有用之後,原本被生氣覆蓋著的難過就會顯現出來,並成倍成倍地疊加。
沈渝的眼前浮起一層霧氣,被她壓抑的很久的情緒一下子涌了起來。喉頭一澀,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了下來,嚎啕大哭。
這是突如其來的發展。
少年明顯呆住了,嘴角一抽,表情瞬間僵硬,良久才反應過來。他尷尬地收回手,握著拳虛晃了下,厚著臉皮說道:「我這手,最近有點不受控制……」
沒聽到她的回應,他又不知廉恥地再接再厲:「就是,那什麼……最近它不太聽我的話,我也挺苦惱的。總之——」他破罐子破摔,理直氣壯地說:「戳你是它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沒過多久,少年又心虛地問:「……我戳疼你了?」
沈渝哭得撕心裂肺,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拋棄。她蹲了下來,將臉埋在臂彎里,像是要把這一年所受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
少年撓撓頭,不知所措道:「你別哭啊,有話好好說。」
聽到他的話,沈渝的聲音停頓了下。像是想給他點面子一樣,她壓低了聲音,卻依然忍不住想哭的衝動,小聲啜泣著。
但少年顯然對她僅僅只壓低聲音的態度很不滿。他有些不耐煩了,語氣帶著恐嚇。
「你再哭我揍你了啊。」
「……」
這樣的恐嚇對於一個正在難過的人來說,沒有任何威懾力。就算有,起的也只是反作用。
沈渝的哭聲停住,聲音猛地又嘹亮起來。像是更委屈了。
少年張牙舞爪的氣勢立刻消失不見:「我錯了……」
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少年也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問:「很疼?」
沈渝沒吭聲,眼淚低落到膝蓋上,形成星星點點的深色水漬。
沉默中。
少年神色難辨,一副自己被碰瓷了的模樣,硬著頭皮說:「以我的角度來看,我認為,我剛剛用的力氣還不足以碾死一隻螞蟻。」
「……」
「但以你的角度來看。」少年沉痛地說,「也許就是有這種可能性,讓這個情況升級成,我的力道重到能殺人。」
因他這話,沈渝瞬間有些破功,哭聲停了下來。但因為哭久了,喉嚨里總發出一些不受控制的哭嗝,停不下來。
「你這人怎麼這樣。」這樣的聲音還是讓少年很煩躁,他鬱悶地揪揪頭髮,聲線壓低,語氣聽起來有些委屈,「搞得我也有點想哭了。」
這像是小孩子說出來的話。
沈渝埋在臂彎里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隨即,他的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銳利起來,像是沒了耐性:「你別逼我。」
這樣的轉變,讓沈渝措手不及,哭嗝也因為驚嚇停了下來。她獃滯地吸著鼻子,有些擔心他會生氣。
剛想抬起頭看看少年的表情,便聽到他再度開口。
「我今天話就給你撂這了,你要敢再哭一聲——」少年表情諱莫如深,他故意壓低聲音,再次威脅道,「我就當場哭給你看。」
「……」
沈渝終於抬起頭,啞然失笑。她蹲在地上,眼裡還含著淚水。皮膚白皙,顯得眼眶和鼻子越發的紅潤,像只兔子,十分滑稽。
看到她的笑容,少年明顯鬆了口氣。下一秒,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眉眼還含著委屈,聲音硬邦邦的,幼稚地吐槽了一句:「變臉神速。」
沈渝後知後覺,聽到他這話才反應過來,低頭尷尬地捂住臉,耳根發燙。
微風吹過,將月亮藏在了大片的雲里。樓下的大樹發出「沙沙」的聲響,偶爾還傳來學生用力關門的聲音。
「喂,別捂了。」
少年站了起來,神色又變得懶洋洋地,尾音拖長,像是在調侃。
沈渝默默放下手,抬眼。
他手裡拿著唯一的光源。這個角度看去,顯得越發的清俊高大,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鼻息間的那股花香似乎更濃郁了,彷彿在裡面摻雜了什麼迷藥。沈渝的心臟怦怦怦直跳,呼吸莫名也停住了,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少年站在那兒,校服的扣子沒扣好,露出半截鎖骨。身姿俊朗卓越,眉眼如畫,身後是繁星點點,光彩卻不及他半分。
「我叫周徐引,別再忘了。」
沈渝曾經看書,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是形容三國時期的著名美男嵇康的。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意思是,他像松樹間沙沙作響的風聲,高遠而舒緩悠長。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原來一個人的名字是會說話的。像是用另一種方式在告訴她,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是極其貼切而讓人覺得有共鳴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