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沈妄他們趕過去的時候,衚衕里除了躥出只野貓外什麼也沒有,也就是說連腥風血雨的打鬥痕迹也沒發現。
後街一個麵館何溯他們一行人正吃著花生米賽酒,猜拳聲一聲比一聲高。
哐鐺一聲,沈妄手上的汽水砸在他們桌子中央,囂張至極地一腳踩在凳子上,歪了歪腦袋:「聊聊。」
何溯喝酒喝得正歡呢,抬眼看見是他,冷笑道「怎麼聊?」
七八個人高馬大的男生頓時站起來,兩方火力全開的少年以這種方式聚在一起,周邊人都走遠了些。看上去是十分中二,然而那個年紀的大部分女孩子都覺得酷帥。
沈妄慢條斯理拿著紙巾擦乾淨凳子,抬抬下巴:「去那聊,就我倆。」
比起江然他們的雲淡風輕,何溯身後那一群兄弟還遲疑了幾下,生怕何溯受欺負似的。
如果說每個學校都有一個校園扛把子般的存在,何溯就算得上是隔壁男校校霸。兩個學校離得近,兩個少年家世背景都還不錯,年齡相仿,免不了被人比較。
何溯最憋屈的就是每次在啟才一中看上的妹子,都他媽對沈妄念念不忘!就連剛剛那個司徒晶,聽說也是追沈妄沒追上才回頭來找他的。
要不是沈妄去年捅了人進了少管所,今年他應該進了大學,他何溯可能就能在安清市稱老大了。
暮色漸暗,衚衕里夜色瀰漫。縱橫交錯的電線纏繞在裂縫斑駁的瓦牆上,昏暗的路燈下把兩個人的身影拉的極長。
偶爾有碎石子從居民樓上往下掉,罪魁禍首是那隻東奔西跑的流浪貓。
「剛剛那個女孩呢?」沈妄聲音寡淡,慵慵懶懶裡帶著分散漫,但低沉的嗓音可以聽出來他此刻心情並不好。
原來為了這事啊,何溯輕嗤一聲:「走了。」
走之前還扇了他一巴掌,他把這話省略了,丟面子。
當時正往衚衕外面走呢,司徒晶氣沖沖追過來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子,哭哭啼啼的彷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遲三穗那丫頭他還不了解嘛,嘴是欠了點,但從不主動沾惹事非。何況司徒晶衣服乾乾淨淨的,臉和頭髮依舊漂亮整齊,不可能被遲三穗打了,頂多就是說了幾句,讓她滾遠點。
沈妄掀起眼皮子,磨了磨后牙根:「怎麼走的?」
「哭著走的!」何溯神他媽煩躁地回,踹了一腳旁邊的垃圾桶,「你到底想幹嘛?」
緊接著前面的沈妄一記直勾拳就往他肚子打過來了,何溯酒勁還沒醒,腦子有點暈。被他一拳打來,酒全吐了,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酸痛感。
沈妄拽著他的衣領:「想幹嘛?想揍你。」
說完沒等他反應,又是狠狠拿腿頂上幾腳。好不容易何溯掙開了,他鬆了松筋骨。
「你他媽真以為自己吊炸天?」何溯吐了一口血沫子,有些莫名其妙。
沈妄捏了捏骨節分明的手指,舔了舔下唇狂妄的要命:「老子可不就是吊炸天嘛。」
兩個人迅速又扭在一起抱著互捶,都是進過道館學格鬥的,打起來不分伯仲。
何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稍微落了下風。
說實在的,他是真不願意和沈妄硬杠上,不是沒打過架。但沈妄打架就是不要命,又野又狠,寧願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要贏。
誰不惜命啊,他何溯尤其惜命。好不容易投了個好胎,好吃好喝做個一隅大哥多開心,按這樣打下去,兩個人都討不到好。
他喘著粗氣喊停:「你有病吧!為了個女的發瘋?」
「嗯。」沈妄手也累了,躺到一邊,眉眼狠厲,「我就是想為了她發瘋。」
「那司徒晶追你的時候你玩什麼幾把欲擒故縱?」
沈妄眼皮子一跳,什麼玩意,司徒晶??
兩秒后,何溯就看見身邊人突然站起來低聲咒罵一句,一腳踹上了衚衕口的那顆大槐樹,彷彿一點也不疼,揚長而去。
真是傻逼東西,進了趟少管所就更不正常了!何溯罵罵咧咧站起來,打了個電話喊人來接他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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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巷衚衕口,便利店門口的長椅上。
沈妄仰著頭看夜幕之中的星星,下巴頦的傷口凝結了一個小血塊,半遮在細碎劉海下的眼睛狹長又細銳,顯得格外疏離厭世。
他對自己今天傍晚的舉動感到異常鬱悶,又不是沒看過遲三穗在曼哈頓下城踢那黑人的一腳,明顯就是練過的。
他操心個屁,連事情都沒搞清楚就動了手,真是多餘啊沈妄,說出去都沒臉。捂著眼睛還沒惆悵自省完,居然就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同桌往這邊走過來了。
她穿了條白色的棉布連衣裙,長發打著卷披在後肩,白凈的臉看起來還挺嬌憨。腳上趿拉著雙粉嫩的拖鞋,很居家舒適的一身打扮,從坡上下來,家應該離這不遠。
安清市沿海,海濱城市的晴朗夜晚極為浪漫。
盛夏的尾巴上粘著梔子和合歡花迎來秋天,空氣中是橘子汽水和帶著熱氣的風。海風吹拂,天邊一輪圓月半隱在雲朵之後。
遲三穗手上拿著一個lv的小錢包,進門前往長椅這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眼神淡漠的如海上月。
沈妄心空了一瞬,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發麻。然後少女招呼也沒打一聲,直接進了便利店,頭髮撩過門框邊的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沈妄:.……
他快被氣笑了,拿這姑娘是真沒轍,好歹同桌快兩個禮拜了,在路上遇見居然理都不理?
「喏。」
兩分鐘后,遲三穗走出來遞給他一小盒創可貼,上面的海綿寶寶花紋極為顯眼。
沈妄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她會給自己買這個,只顧著獃獃地看著她,她身後一堵老牆上的爬山虎在風中搖曳,月季花的枝條在風中顫抖。
遲三穗手都舉累了,對面的少年還沒一點動作。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難道認錯人了」,正想收回去,手上的東西就被人拿走了。
「不是給我的嗎?」沈妄晃了晃那盒創口貼,笑了一下,「還以為你沒看見我。」
遲三穗也笑了一下,坐在他旁邊把剛剛買的紫菜包飯和牛角包拿出來啃。
她剛剛確實沒看見他,看見了也不一定敢認,但沈妄眼神太炙熱了,一直黏在她身上似的,這才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進了店想著怎麼說都是同桌,何況這個校霸同桌脾氣並沒有傳聞中這麼陰不可測,就是平時喜歡逗她,其他倒也沒什麼。
臉上帶著傷,估計是去打了架,很符合他大佬作風,於是她順手拿了盒創口貼出來。
沈妄看著她這狼吞虎咽的吃相嗤地一聲笑出來:「沒吃晚飯?」
「嗯,家裡阿姨請假了。」
這只是原因其一,其二是她目前還不想和遲志強待在一個屋檐下吃晚飯,讓她裝作若無其事有點困難,索性出來買點零食。
遲三穗嘴裡咬完了最後一口牛角包,伸手拿那罐旺仔牛奶。沈妄早她一步,單手握著罐頭,食指往裡頭一撥,「啪嗒」一聲勾開了拉環遞給她。
「謝謝。」她拿過直接飲了一大口,爽得她想打個飽嗝。
沈妄眸光沉沉地看著她仰起的脖子,像極了一隻高貴冷艷的白天鵝。白天鵝在夜晚撕開了在學校時沉悶的偽裝,會笑,會主動友好。
他拆開一個創口貼往自己下巴傷口上貼了一個,轉頭問:「好看嗎?」
遲三穗聞言抬眼望著他,少年皮膚很白,高挺的鼻樑骨極為野性。精緻的下顎輪廓清晰,半隱匿在陰影之下,下巴上的卡通創口貼給了這張臉很大的柔和效果。
他無疑是長相出眾的,只可惜遲三穗記不住這張臉。她甚至可以記住橋洞下那張流浪漢的臉,因為流浪漢的臉上有一條刀疤,獨一無二。而帥氣的沈妄在她眼裡,只能是「一眼一個他」的存在。
遲三穗點點頭:「挺可愛的。」
「你的功勞。」他說,「讓我變可愛了。」
遲三穗:……
她懷疑沈妄喝了酒,要不然怎麼說著醉乎乎的話來賣萌。
「我回去了。」她站起來,抖落裙子上的麵包屑,指了指他手上的創口貼,「記得常換。」
沈妄坐在椅子上仰望她,如同仰望海角的月亮,他突然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遲三穗。」
「啊?」
「明天見。」
「.……哦,明天見,早自習別遲到!」
沈妄失笑,抓了一把頭髮。看著少女的背影,那些沉浮在洶湧河海中的初見記憶就要破土而出,可是遲三穗早就沒有印象了。
五月份沈妄出獄不久,被母親沈珍送去紐約反省自己的錯誤。
燈火通明的百老匯影城門口,他看見一個街頭行為藝術家揮金如土,把幾十萬美元往地上撒,半個街的狂歡。
他坐在草坪上喝酒,有些醉生夢死的感覺。遲三穗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一個漂亮的亞裔女孩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地上撿錢,只有她和自己看見了那顆從天際劃過的流星。
「滿地都是六便士,他一抬頭看見了月亮。」
沈妄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不過並不貼切,他明明是看見了月色下的少女。
本來以為這是他們萍水相逢的緣分,但沒想到那天和幾個外國人起了衝突后又看見了她。
她是真的有趣,也是真的仗義。被自己莫名拉進打鬥圈子還二話不說幫他揍人,甚至給他買了盒創口貼。穿著一襲紅裙站在那,背脊絲毫不彎,自信滿滿,明艷灼人。
那場景和今天晚上極為相似,少女眼睛清澈透亮,不嫌棄他滿身戾氣和骯髒。只是清凌凌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給予了再簡單不過的善意。
他雜亂不堪的少年時代,頹廢與喪氣,不安與惡意,不斷被丟棄的怨懣,都隨著布魯克林路邊燈柱的光和微微發亮的月,一同墜落地面。
在布魯克林橋下的那次逃跑,遲三穗為那個牽手找了好幾個借口。
可沈妄想的是:那個漂亮公主,真想偷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