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鬧鐘響起的時候遲三穗已經把頭髮梳完了,拿了錢包正打算出門。
她這幾天都起得很早,一是為了能吃上校門口附近的熱包子和豆漿。高三早自習到第一節課的課間時間不長,為了錯開和低年級同學的瘋搶早飯戰爭,大部分高三黨都會選擇買完早餐帶去教室吃。
第二個原因則是為了避開遲志強。
說實在話她覺得每個孩子可能都被問過這個問題:你喜歡爸爸多一點還是喜歡媽媽多一點?
遲三穗以前總覺得自己能夠一視同仁,但現在看來她好像更偏向於葛煙。畢竟遲志強已經有遲家老太太這個強勁後盾了,而她軟弱的媽媽一個人在美國修學工作,顯得無比凄涼。
何況葛煙和她才是同一種人,同一類的臉盲患者。
這樣一想,她對躲著遲志強也沒什麼負罪感了。互相看不見總比兩個人尷尬地同坐在一起吃早餐、無話可說來得好。
遲志強不可能倒戈相向,和她奶奶站在對立面。而遲三穗也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尤其是知道葛煙是被他們逼去國外的事實之後。
其實解決這種畸形相處的方案很簡單,要麼她奶奶能對她小門小戶出身的媽媽沒有偏見,要麼她媽媽是個正常人,生了個正常的孩子。
而這都是在如果的假設之上,即使彼此都是家人,也已經被好幾年來的各種爭吵變得疲憊。
既然大家都很累,就不要花時間在彌補親情上了,她總歸覺得有點虛偽。
下公交車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一眼時間,六點二十分。不算上她等車的時間,大概也就十五鍾能到學校。
這種情況完全沒必要麻煩黎輝早起送她,自然也沒必要麻煩阿姨做營養早餐,隨大流做個普通學生也挺好的,遲三穗十分欠揍地想。
校門口零零散散一撮一撮的學生買早餐,大門口的門衛大叔和幾個值日生在嘮嗑。
她在一個人少的攤子前買完包子正往學校裡面走,身後傳來了一句「小仙女」!
遲三穗往後轉,首先看了一眼他的校牌,這一眼根本是多此一舉,會這樣喊她的目前只有她同桌的兒子兼小弟——蔣承。
蔣承手上拎了三袋包子和三杯熱豆漿,和自己的搭配一樣。她打了聲招呼:「早啊。」
「嘿嘿,早!」蔣承分出一份早點遞給她,說,「這是我妄哥的,我位置在另一邊懶得走,你幫我給一下哈。」
遲三穗樂於助人地接過來,順口說了句:「你們怎麼不一起來啊?」
蔣承打了個哈欠:「他住顧巷衚衕那,我家在南橋附近,不太順路。」
遲三穗點點頭,原來沈妄和自己家離得不遠,難怪昨天晚上在便利店能遇見他。
「而且他昨天發信息說什麼他以後都早起,絕對不遲到了。誰信吶!我覺得他肯定是怕他媽來學校視察,過幾天就堅持不了了。」蔣承慢悠悠地補充道。
沈妄的媽媽是校董,這件事她早就聽顏如玉講過好幾次了,倒也不足為奇。
蔣承上樓前突然想起什麼,看著她說:「對了,你昨天沒被隔壁學校那些人為難吧?我妄哥還特地幫你去教訓他們了!」
遲三穗有些發懵:「沈妄幫我教訓?你是說他昨天那臉上的傷是和何溯打的架?」
蔣承也沒細品她怎麼知道沈妄受了傷的,還安慰她說:「你別怕那個何溯來尋仇,有我妄哥在呢,以後有這種事別一個人去,跟我們說一聲。妄哥可是我們啟才一中保護神,他在的時候沒外校人敢來橫行霸道。」
遲三穗咂巴了一下嘴,訥訥地應了一聲:「謝謝啊……」
「沒事沒事,自己人!」蔣承十分自來熟。
嗯……?
自、自己人???
哪門子的自己人????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人就已經走到教室門口,自己的位置那趴著了一個人,語文書還立在桌前做屏障。
鈴聲響起,教室的朗朗讀書聲開始變大。
遲三穗拿筆頭戳了戳少年肩膀,清了清嗓子靠近他:「同桌,醒醒,吃早飯了。」
沈妄抖了一下肩,校服拉鏈磕了一下凳角,發出一聲清脆聲音,不過只在他們這小範圍內能聽見。
他慢慢抬頭轉過來,額前的劉海碎碎短短,日光燈下清冷的眉微微皺起,下巴上的創口貼蹭脫落了一半。
「蔣承給你帶的。」遲三穗又指了指他下巴,表示那個海綿寶寶快掉了。
沈妄點點頭,就著一杯插好的豆漿吸管喝了一口后,慢吞吞地去換創口貼。
遲三穗看著他面前的豆漿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麼不睜開眼看旁邊那杯屬於你的豆漿!那那那……是她的啊!!
獃滯了幾秒,為了避免尷尬,她選擇將錯就錯,拿過另一杯據為己有。
「你怎麼喝個豆漿都神思飄忽?」沈妄沉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遲三穗一個猛吸差點嗆到,急忙否認:「沒有!我是……在背古文!」
少年清透的眸子看過來,挑著眉彷彿在說「來,背兩句聽聽」。
遲三穗放下手上的豆漿,淡定道:「舍簪笏於百齡,奉晨昏於萬里。他日趨庭,叨陪鯉對,今茲捧袂,喜托龍門。」
沈妄笑了:「非謝家之寶樹,接孟氏之芳鄰這兩句被你喝進豆漿里了?」
遲三穗:???
怎麼,你這也會背,居然還不是個普通的校霸?
她確實背的不精,畢竟才回國沒多久,學的文言文較少。
「所以在邊喝邊想啊。」她嘴硬道,又看見他喝了一口豆漿,小虎牙彷彿還咬了咬吸管.……
如果他有潔癖,這種時候會不會想吐個三天三夜?
遲三穗欲言又止,悲壯之下決定將精力投放於課本。
*
上過第二節英語課,郭國富突然喊住正要去開溜去廁所的沈妄:「今天學校臨時升旗,輪到咱們班了,就你去吧。」
實際上這突如其來的升旗儀式是因為他媽沈珍女士要過來例行察看,於是遲三穗作為他的同桌,十分「光榮」地站在了升旗台下。
「你會升旗嗎?」遲三穗小聲問,她對這種人多且目光聚集自己這一塊地方的場面有些抵觸。
沈妄興緻不高,懶懶地應了一聲。
應該是會吧,遲三穗很怕在眾目睽睽下出亂子,那會引起很多人的關注。
好在沈妄確實會,還挺會把握節奏,隨著國歌唱完,把國旗升到了最高處。
校霸升國旗就跟壞學生有一天戴上紅領巾補齊所有作業這操作一樣,讓人感到驚悚又稀奇。幸好主席台和國旗在相反的位置,大家都轉了過去聽校長致辭。
後方就他兩站著,遲三穗掙扎了幾秒,抬眼看著他那下巴上的傷口有些愧疚。她還是知道何溯那二貨的手勁的,以前他在道館經常拿她練手,下手沒輕沒重的。
「那個.……」她也不知道怎麼表達,就感覺雖然是個烏龍事件但真的挺感動的。
沈妄垂眸看著她的發旋,小聲說了句「噓。」
緊接著正前方一個踩著低跟鞋的女人走過來了,一身職業正裝,脖子上帶著一串價值不菲的珍珠項鏈。人也很漂亮,很會保養,那是一個看起來就很雷厲風行的企業女強人,遲三穗下了這樣一個定義。
女強人走到他們面前,淡淡地問:「這段時間沒闖禍吧?」
「不敢。」沈妄垂著頭,像被扼住命脈的萬獸之王。
沈珍點點頭:「十一長假我抽時間帶你們一起去旅個游,好好學習,別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沈妄輕哂了一聲,卻還是乖乖回應。
等她走後,沈妄低頭看向站在一邊的遲三穗:「你剛剛想說什麼?」
「啊……那個你手錶上面的鑽石是真的假的?」遲三穗胡口亂諏了一句。
「真的,想要嗎?」他語調並不輕快地開著玩笑。
遲三穗聯想到了剛剛那位,應該沈妄的媽媽。好像對他並不關心,第一句居然是問「闖禍了嗎」,儘管他下巴上的那個創口貼無比明顯,她也沒有詢問是怎麼弄的。
遲三穗舔了舔下唇,盡量歡快地說:「你知道我媽媽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
她壓著嗓子模仿葛煙的小心翼翼:「小姑娘,請問你是遲三穗嗎?」
說完她自己笑了起來,她們臉盲症母女的相見總是格外滑稽!
沈妄愣了一會兒才察覺到她在逗自己開心,少女的臉蛋在晨光下被染得紅潤潤的,他揚了一下嘴角,感覺主席台上那個老頭嘈雜的聲音都變得悅耳不少。
半響,遲三穗聽見他含著笑問:「你怎麼這麼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