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願棄繁華得一心
清韻,清韻,魅音…清韻?離塵會心地笑笑:敢情,這老鴇想把自己當第二個魅音培養了。她起身坐在床上,想了想,昨天似乎聽魅音喚這老鴇作豔娘,於是開口道:“豔娘,你可知我因何至此?可知現在有多少人在尋我?你就那麽肯定,我這後半輩子要在你香蕖院過活,做你的清韻姑娘?”
豔娘微微愣神,卻隨即撫著胸口,笑得前仰後合,似是聽了極好笑的笑話。
待她笑過了,方揉著肚子,對離塵道:“進我這香蕖院的姑娘,不乏落沒千金,世家閨秀。哪個來時不是故作清高,趾高氣昂?可出不了幾天,也隻得老老實實接客罷了。清韻姑娘自不比那些庸脂俗粉,豔娘敬重姑娘,以禮相待。至於姑娘什麽出身,又結識什麽人,跟咱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勸姑娘趁早死了那份心,別指望有人能把你從這香蕖院救出去。隻管每日好吃好喝,安分等著安排便是。”
離塵聞言,心中更涼。連這豔娘都如此自信滿滿,必是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讓人尋著她。雖心中煩躁,但她麵上卻仍鎮定自若,隻淺淺笑著,不再言語。
豔娘以為離塵已經認命,甚是滿意。命人將備好的洗漱用品和精致早點都端進來,又囑咐了身邊的小姑娘幾句,便一搖一擺的扭著腰走了。
離塵見她走了,方長舒了一口氣,又躺回鬆軟的床上,解氣地喊道:“姑奶奶我叫離塵!去你的清韻姑娘!!!”
沉默片刻,她又“蹭”地坐起來,朝床外望去。
果然,那個小姑娘正睜著那雙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直勾勾盯著她。
“啊…”離塵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怎麽忘了屋子裏還有個人呢?發揚一貫的厚臉皮精神,她換上一個自以為十分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姑娘見離塵笑,反而不再看她,垂著眼皮,甕聲甕氣地答道:“阿武。”
“阿舞?可是舞蹈的舞?”離塵看著這個別扭的小姑娘,饒有興趣地問道。
“不是!”小姑娘似乎有些激動,揚起頭,急急回道:“是武功的武!”
離塵就在這個別別扭扭的小姑娘——阿武的“服侍”下,洗完臉,坐在了桌前。說是服侍,可離塵向來自己動手慣了,隻是讓阿武站在一邊遞遞臉帕罷了。雖然離塵對於一個女孩叫“阿武”而非“阿舞”深感好奇,奈何她怎麽問,小姑娘隻梗著脖子不說話,她也隻得作罷。
對著桌上精致的吃食,離塵登時胃口大開,不顧阿武的反對,硬是拉她坐到自己身邊一起吃飯。小姑娘起初還怯怯的,待美食吃到嘴裏,也漸漸放下了拘束,有了狼吞虎咽的趨勢。
待二人將桌上的早點打發光了,離塵才開始詢問起這香蕖院的情況來。一起吃了頓飯,阿武似乎對離塵熱絡一些,對離塵的發問一一解答。
知道了大致情況,離塵對於魅音和豔娘的自信來源,略有了些眉目。這香蕖院之所以能在華都豔壓群芳,立於京城妓院的翹楚之地,是因為有神秘力量的暗中支持。而這股神秘力量的神秘之處就在於黑白兩道通吃,市井潑皮們自是不敢來搗亂,連官兵也不敢輕易來找麻煩。
正當離塵分析形勢之惡劣,愁眉不展的時候,卻有人叩門,送來一隻大木箱子。來人隻說是豔娘叫送來的。離塵好奇,走上前去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箱子五顏六色的各式衣裳,倒有一些是在彩雲天見過的。
不止如此,半天時間,陸陸續續有人送來精巧的妝奩鏡屜等物,各色釵環一應俱全。才歇定,又有琉璃屏風、青銅香爐並古琴次第送到。離塵詫異地看著裝扮一新的房間:哪裏像是青樓女子的房間,倒像是世家小姐的閨房了。
及至晌午,方安定下來。又有人送了午飯過來,離塵恍然發現,半日光景,竟就這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打發過去了。自己的出逃計劃,壓根連個思路都還沒有。這樣不好,不好。
可再多的心思,也阻止不了離塵對美食的狂熱,看著桌上食色俱佳的飯菜,她又將什麽計劃扔到一邊,拉著阿武,專心致誌的對付眼前的美食。及至茶足飯飽,離塵才抹了抹嘴,笑眯眯的對阿武道:“走,姐姐帶你出去溜達溜達。”
阿武愕然看著離塵,有一瞬的恍惚。
拉著阿武才要推門出去,離塵突然停住了腳步,思忖片刻,又折回身蹲在前晌送來的大木箱子前拾翻起來。阿武好奇地看著她發癡似的把上好的衣服丟得滿地,不明所以。
“哈,找到了!”離塵揚著手中一幅水藍輕紗,甚是開心。出門在外,尤其是在妓院這種地方,臉還是要遮一遮的。
臉雖然遮了,可是出門的路似乎並不像離塵想象那樣容易。才出門,便被兩尊門神似的大漢攔了下來。單看那兩個大漢虎背熊腰的樣子,就讓一般人不敢靠近。可離塵偏不願吃這鱉,提高了嗓門弄出好大的動靜來,惹得這香蕖院的姑娘們紛紛敞門開窗的看熱鬧。
果然,不一會兒,離塵就聞到了熟悉的香粉味兒。雖然嗆鼻子,可目的達到了,她藏在輕紗下的唇角微微揚起來。
豔娘果然出現在走廊的盡頭,還未至跟前便開口嚷嚷著“小姑奶奶,大晌午的又作什麽呢”雲雲。離塵愜意地倚在門邊,不急不慌的看著迎麵走來的豔娘。待豔娘扭著腰走到她跟前,她才伸手抹了抹眼角,抽泣道:“豔娘,他們欺負我……”
阿武和兩尊門神一樣,被離塵瞬息萬變的表情,驚得瞪了眼珠子。剛才分明是她像數落小雞子似的數落兩尊門神,把原本凶神惡煞的兩個大漢訓得直冒冷汗。可她如今搖身一變,竟又成受欺負的一方了。尤其是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看了,都不得不心軟。
豔娘定睛,把離塵眼角亮晶晶的淚花仔細瞧了片刻,直到確定那是實實在在從眼裏流出的,而不是濫竽充數的茶水或者唾沫之後,才叉起腰,又河東獅吼起來。
當然,被吼的不是離塵,而是門前兩個倒黴的大漢。那兩尊門神被豔娘的唾沫星子好一陣噴,當真是百口莫辯。莫說是豔娘,就連他們自己,看到那蒙著麵的小姑娘哭得楚楚可憐,都忍不住懷疑,莫非自己真在不經意間嚇到那姑娘了不成?要不然,那姑娘怎麽委屈的伏在門邊,哭的渾身顫抖呢?
離塵見原本神氣十足的兩尊門神,被訓得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實在忍不住,伏在門邊笑得花枝亂顫。為了防止笑出聲來,雖然她努力抑製著,可肩膀卻抖個不停。
好不容易調整好表情,離塵吸了吸鼻子,轉過身來。又抹了抹眼角的淚花,說道:“豔娘,你說我算不算這香蕖院的人?”
豔娘自然應承著說是。雖然她看得出來,魅音對於離塵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但那些都跟她這個老鴇無關不是?她隻知道,眼前這位清韻姑娘,是會給她帶來真金白銀的,是她香蕖院足以名揚昕楚國的種子花魁。若誰敢說清韻不是她香蕖院的人,她豔娘第一個要站出來罵娘的。
離塵早猜到豔娘的回答,把早準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一口氣說了一大篇,大致就是說既然是香蕖院的人,那這香蕖院也算是她的家了。怎麽連在自己家轉悠轉悠的自由都沒有?沒有自由就沒有好心情,沒有好心情就不能有好狀態,沒有好狀態就沒有辦法接客——不能接客,哪兒來的銀子?
連上阿武在內的幾個人,一個個聽得目瞪口呆:初進娼門的,不吃不喝絕食示威者有之,哭鼻子上吊尋死覓活者有之,撞牆碰柱以死明誌者亦有之。這樣自來熟,把妓院當家,還替不能接客賺不到銀子操心的,眼前這姑娘,真是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