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此事無關風與月(一)
豔娘對這姑娘識時務的態度頗為讚賞,仿佛看到一顆娼界新星在冉冉升起。當即就下了命令:清韻姑娘可以在香蕖院內自由走動,當然,僅限於白天。晚上可是妓院開門接客的時間,作為花魁培養的清韻姑娘,自然不能讓人不花錢白看了去不是?
末了,豔娘還稱讚離塵這麵紗戴得極好,又親昵地拉著阿武,說你這倔丫頭就跟著享福吧,多學學清韻姑娘的心性。阿武還是梗著脖子,抿著嘴不說話,隻是頗為不屑地白了離塵一眼。
離塵被白了一眼,心中著實委屈。委屈歸委屈,可戲還得做不是?施施然行了一禮,道一聲哭得多了頭疼,拉著阿武又回屋去了。
回到房內,將門掩了。離塵看著幾欲把嘴唇咬破的阿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姑娘見她笑,更怒了,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離塵硬拉著她坐在椅子上,好笑地開口問道:“咬那麽狠,不疼麽?”
阿武白了她一眼,隻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離塵瞥了一眼窗外的黑影,笑嘻嘻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她又開始了長篇大論。無非是教育小姑娘,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裏若能吃好喝好,混個花魁當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跟那些千金小姐又有什麽不同雲雲。
豔娘支著耳朵貼在窗外聽得仔細,不由得眉開眼笑樂開了花,臉上那昂貴茉莉粉又抖落了不少。略聽了一會,她心滿意足地打發走了兩個大漢,也自扭著腰回房午睡去了。
待窗外的黑影消失,門外也沒了動靜,離塵才停止了長篇大論。再看阿武時,那小姑娘已是滿臉的鄙夷之色。離塵搖搖頭:年紀小就是年紀小,不懂戰術的小丫頭片子。
起初,離塵對這個別扭的小丫頭不是沒有戒心的。誰知道她對豔娘那倔強勁兒是不是裝出來的?可是短短的接觸過後,離塵確信,這小丫頭跟她一樣,是一刻鍾也不願在這香蕖院待下去的。
一起吃飯時,離塵不經意發現小姑娘胳膊上的累累傷痕,問她,她隻說是豔娘打的。詢問她關於香蕖院的消息時,她表現出來的怨恨,絕對不是想裝就能夠裝出來的。離塵竊以為,如果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帶她一起逃出去。
如今,看到阿武這樣子,離塵更覺得她可愛,決意不能留這小姑娘陷在在泥沼裏。她的那些“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論調,自然是說給豔娘聽得。讓她安分待在妓院裏接客,不如直接殺了她來得痛快些。
盡管阿武著實抵抗了一陣,還是被離塵硬拽到了身邊。她僵著脖子皺著臉,萬般不情願地聽離塵伏在她耳邊悄聲嘀咕。可聽著聽著,她的眉頭卻舒展開來。最後,臉上的厭惡之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將信將疑的躊躇和躍然萌動的希冀。
阿武小小的心裏,無時無刻不在思量著如何逃出這座人間地獄。母親枯黃消瘦的臉依舊那樣清晰地印在腦海中,都是他們!那些惡魔!可是…眼前這個美得不像凡人的女子,她說的是真的嗎?阿武垂眸思索著。躊躇漸漸從她眼中隱去,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願意一試!
離塵看著阿武堅定的神色,唇邊漾開一抹絕美的笑意。
未等到起晌,離塵便帶著阿武在香蕖院內逛了起來。這香蕖院總共三層,內部大致成“回”字形,從一樓的大廳可以清晰環顧二樓三樓的房間。
這樣設計地目的,是為了使嫖客更清楚看到高層的姑娘們。當然,越是高層的姑娘,那姿色越是不凡,價格自然也越是不凡。比如香蕖院的當家花魁魅音。尋常人若勒緊腰帶,倒還可以擠出些銀兩,到二樓風光一番。可若想上得三樓,哪怕把腰帶勒斷了,也是枉然。
每個樓層的姑娘們待遇都有天壤之別,尤其是三樓,吃穿用度隻不比皇宮罷了。低層的姑娘們都向往高層的生活,高層的姑娘們大多也都是從低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如離塵這般榮幸,進了香蕖院就被安置在三層,住在魅音的對麵,這還是頭一遭。
這些都是阿武講給離塵聽的。離塵苦笑,這樣的榮幸,不要也罷。
二人從三樓到一樓,倒是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隻是一些不愛午睡的姑娘們,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倚在欄杆上,打量著這個享受特殊待遇的新人。
這些人之中,自然不乏嫉妒怨恨之輩。她們以挑剔的目光,肆無忌憚的審視這個蒙著麵紗的女子。然而,卻挑不出一點足以讓她們品頭論足的缺陷。這實在是件惱人的事。
離塵對於這些或好奇或審視,或善意或嫉妒的目光,表現得十分坦然。出門前,她特意從豔娘送來的衣服中挑了一件最為平淡無奇的,換下了原來的霓裳羽衣,又取同色的紗巾遮住臉。臉都遮住了,還怕你們看?
一圈走下來,離塵一來震驚於香蕖院手筆之闊綽,二來震驚於香蕖院姑娘之多。午睡沒起的不算,光是倚在欄杆上的圍觀群眾,數量就不少。無怪能成就華都第一響當當的妓院之名,香蕖院在財力人力方麵都不負盛名……
離塵心裏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已經來到一樓的正門前。此時,大門緊閉,上麵黃燦燦的銅鎖十分耀眼。靠在門邊打盹的兩個龜奴察覺有人,慌著起來,嘴裏胡亂嚷嚷著。敢情這正門附近是不許輕易靠近的。
小姑娘阿武頗為沉著,清聲道:“豔媽媽特許清韻姑娘隨意行走,你們難道不知?”
兩人一聽“清韻”的名,趕緊陪著笑臉,問“姑娘好”。看來豔娘給離塵立下的威名著實不小,連這些下人們都已經開始溜須拍馬的。
離塵也未答言,隻狀似無意地淡淡掃了一眼那銅鎖,便慢悠悠地折身走了。這下,看客姑娘們有話說了。一時間,空曠的大廳裏回蕩起姑娘們鶯聲燕語嘰嘰嘈嘈的議論聲。
輕狂?故作清高?竟然還有人說她狐媚?離塵聽在耳朵裏,笑在心裏。姑娘們的想象力也極強了一些,怎麽就能從她一個動作裏聯想出這麽多毫不相關的詞呢?
頂著各色雜七雜八匪夷所思的議論聲,離塵和阿武回到了三樓的房間。剛進房門,離塵再也撐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阿武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笑得花枝亂顫的女子:莫非氣傻了不成?一路上沉著臉一言不發,現在怎麽反倒笑起來了?
離塵兀自拍桌子砸板凳的笑了好一會,才喝了口茶,稍稍平靜下來。嚇得阿武張大眼睛,緊張兮兮地瞧著她,生怕這瘋姑娘下一刻做出什麽更驚世駭俗的事情來。誰知,她思索了片刻,竟像沒事人似的,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紙。見阿武還傻站在原地沒動,她笑眯眯地說道:“愣著幹嘛?過來啊。”
伏在案前,離塵信手幾筆勾勒,香蕖院的平麵草圖躍然紙上。阿武是個聰明姑娘,不一會便瞧出了端倪。那簡易的圖上,清晰地標注了各個重要的位置,尤其在豔娘和魅音的房間做了醒目的標識。
雖然魅音自始至終再沒露過麵,豔娘也給了離塵在香蕖院任意走動的權利。但是離塵不會傻到以為她們真的完全放心自己。想要逃出去,絕對不容易。
離塵不知道魅音和豔娘在打什麽主意,但是她明白,時間拖得越久,對她就越不利。她心裏不是沒有埋怨她的師兄們,自然,埋怨最多的還是她那敗家情種徒弟姬元清。若不是因為他,她哪會遭這份罪?
最可氣的是,她失蹤了這麽久,外麵竟然連一絲風吹草動都沒有!莫非他們壓根也沒有上心找她?現如今,指望他們恐怕是真的不行了,關鍵時候還得靠自己不是?
經過剛才那一番溜達,離塵發現,這香蕖院果真如牢籠一般。除了正門,就隻有後院的一個角門可以出入。聽阿武說,後院向來不準許隨意出入,而且,守在後院的人武藝高強且手段殘忍。曾經有龜奴不小心得罪了後院的人,竟被生生折斷了一隻手臂。看來想要逃出去,隻能抱希望於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