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此事無關風與月(二)
通過阿武的情報,離塵大致了解了香蕖院的時間表。做勾欄生意,自然是晝夜顛倒的。故而白天的時間,姑娘們都可以休生養息。精力充沛不愛休息的,或彈彈小曲,或練練歌舞來打發時間。過了酉時,方開門迎客,就到了香蕖院最忙碌,人來人往最為頻繁的時候。
所以經過分析,逃跑的最佳地點是正門,最佳時機是晚上。
阿武聽了離塵的分析,有些犯難了:怎麽可能從正門逃出去?豔娘也曾說過,到了晚上,離塵是不能隨意走動的。想必定會派人把守在門外,連隻蒼蠅也別想放出去。
離塵卻笑得粲然:“我自然是不能隨便出去,但你卻可以。是不是?”
恭親王府。
姬元清俊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平日愛與自家世子嬉笑的丫鬟們,如今也懾於他周身的凍人寒意,隻能小心翼翼地在不遠處候著。
聽到門外細碎的腳步聲,姬元清猛抬起頭,疾步朝外走去。然而來者,卻並非如他所想。
“母妃,”姬元清垂首行了一禮,“您怎麽來了。”
恭親王妃麵色凝重,急切問道:“清兒,這是怎麽回事?岐黃仙居的人為何一夜之間全沒了蹤影?你父王的病卻如何是好!”
姬元清聞言,嘴角扯了一抹冷笑:“這個,倒要去問我的好妹妹了。”
“涵兒?”恭親王妃詫異問道:“與她何幹?”
此時的姬妙涵正驚慌失措地徘徊在自己房內,不知如何是好。昨晚發生的事,依舊曆曆在目。平日謙謙君子一般的蒼術,竟然就那樣衝進她的房間,怒斥她,要她交出他的師妹。除了他,還有她的兄長姬元清和她的堂兄當朝太子姬容煜。
她也憤怒了。為了一個小小的離塵,竟然有這麽多人跑來向她興師問罪!起初,她矢口否認,咬定了自己與離塵的失蹤毫無關係。然而,當姬元清將捉到的刺客丟在她麵前時,她的臉霎時失去了血色。那刺客正是平日跟在她身側的護衛。
人證麵前,她再多的狡辯也變得蒼白無力。
為了讓離塵無法出現在沐蘭節,她的確動用了恭親王府的力量。蒼術拒絕她的邀請,讓她顏麵盡失。一時衝動,她做出了這個決定。
然而事情卻遠遠脫離了她的掌控。原定的計劃是,劫持到離塵之後,將她丟在城東的破廟,待到天亮,她自然能醒來。目的隻是為了讓蒼術沒有辦法與她共度沐蘭節。可是在她的手下成功將離塵從天香樓帶走之後,卻在路上遭遇另一股勢力。那股勢力的目標竟然也是離塵!
姬妙涵的手下對於形勢的突變感到措手不及,很快就敗下陣來,眼睜睜地看著來人將離塵帶走。而對於來人的身份,他們沒有絲毫的頭緒。
聽到手下來報時,姬妙涵才幡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麵對蒼術幾人的責問,她更打定了與此事撇清關係的想法。然而現實卻是無情而殘酷的。
她將事情和盤托出,甚至不爭氣地掉下了眼淚。然而蒼術的怒火卻沒有絲毫被她的淚水熄滅,他與姬容煜連夜離開了王府。本以為她的親哥哥會憐惜她,卻沒想到他給她的不是安慰嗬護,竟是硬生生的一記耳光!
想到這,姬妙涵抬手撫上自己的左頰,似乎還能感到火辣辣的疼。蒼術走了,恭親王的毒卻還沒有清完。聽到門外的下人對恭親王妃問安的聲音,她慌亂了。
且說離塵與阿武在書案前,不時耳語幾句,又在紙上勾勾畫畫,兩人直嘰咕到申時才算作罷。離塵邊將手中的圖紙燃了,邊問道:“阿武,都記清了吧?”
“嗯。”小姑娘目光堅定地答道:“都記住了。”
“乖~”離塵笑嘻嘻地摸了摸阿武的頭,卻被她紅著臉躲開了。離塵笑得更開心,追著要擰阿武的臉,小姑娘再也板不住臉,與離塵在屋子裏追逐嬉鬧起來。這是自相識以來,離塵所見到的阿武最開心的一次。或許對於自由的希望,驅走了阿武心中與她年齡不符的陰霾。
離塵來到香蕖院後,每頓飯都吃的很多,而今天的晚飯,她吃的格外多。在她的帶領下,阿武也吃得小肚子渾圓,仰在軟椅上直哼哼。用離塵的話說是,吃飽了飯才有力氣逃跑不是?
同離塵料想的一樣,未到酉時開門迎客的時間,豔娘便扭著腰來到了她房中。經過幾次曆練,離塵對於豔娘身上驚天地泣鬼神的香味多少有了些抗性,如今已經能隔著張桌子麵對麵說話了不是?
豔娘搖著手中的團扇,甚是得意。她一邊肯定著離塵還算聽話的表現,一邊又明裏暗裏的威脅離塵老實在香蕖院待著。離塵卻不說話,隻笑吟吟地聽著豔娘的“訓話”,時不時剝顆鬆子塞進阿武的嘴裏。
這讓豔娘著實沒有成就感。對付慣了尋死覓活的貞潔烈女,遇上離塵這樣逆來順受的主兒,豔娘她老人家還真是沒脾氣。約摸時間差不多了,豔娘起身,囑咐離塵晚間閉了房門不要出去,便又扭著腰走了。
她雖走了,門前卻又多了兩尊門神。
離塵見事情順著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俏皮地朝阿武擠了擠眼睛。阿武難得的,朝離塵會心一笑,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
香蕖院外的兩串大紅燈籠點亮,在漸沉的天色中暈出曖昧的柔光,彰示著旖旎夜色的序幕被緩緩拉開。如以往一般,香蕖院才以開門,便迎來了接踵而至的客人。
姑娘們一個個精心梳妝,披上豔麗的輕紗衣裳,帶著或嫵媚或羞澀的笑,以最完美的姿態迎接她們賴以生存的金主們。在這醉人的銷金窟裏,任何一個姑娘都足以把人迷得神魂顛倒,讓人心甘情願花盡身上最後一枚銅板。
離塵獨自在房中,托腮坐在桌前,側耳聽著窗外越見喧囂的繁華。除了讓人臉紅的淫詞豔曲,她甚至可以聽到姑娘們肆無忌憚的情話。當然,她對於姑娘們假意虛情的嬌嗔情話是沒有半點興趣的。她在等,等外邊傳來的消息。
阿武找借口騙過了兩尊門神,已經出去有些時候了。
離塵的手指頗為不安地在桌麵上輕敲著,這事交給一個孩子去做,實在是情非得已。隻是,憑她的力量,這也是沒有辦法得辦法,是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阿武是個機靈姑娘,一定沒有問題,離塵在心裏這樣默默安慰自己。
然而等了很久,門外依舊如常的歌舞升平,不見一絲異樣。阿武還是沒有一點消息,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離塵的指尖深陷在手心,那裏已經沁出涼浸浸的薄汗。
正當離塵心中忐忑不寧,盤算著要不要想辦法出去看看的時候,卻忽聽到門外不知誰喊了一聲“著火了”!
隨著這聲呐喊,原本的歌舞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禁風雨的姑娘和一貫養尊處優的上流嫖客們的放聲尖叫,場麵登時混亂起來。
離塵隱在麵紗下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阿武好樣的。
此時,香蕖院的大廳內正是一片狼藉,到處彌漫著滾滾濃煙,再不見一絲春色旖旎的影子。那些衣冠楚楚的嫖客們再顧不得身份,紛紛棄了懷中美人杯中美酒,抱頭鼠竄。在各自房中接客的姑娘們亦一個個花容失色,衣衫不整地從房內衝出來,跌跌撞撞地在濃煙中尋找出路。
濃煙傳來的方向,是一樓最不起眼的一處房間。雖不起眼,卻也是最易起火的地方。那是一間存放絲織布帛的倉庫。往常,這小倉庫是會上鎖的。但因最近給姑娘們做春衣,常要過去選料,豔娘嫌這開鎖上鎖的麻煩,便命人將門留了,待姑娘們都選好了料再上鎖。
沒想到,這料還沒選完,滿屋子的綾羅綢緞竟都化成了灰燼。
除了布帛倉庫,大廳的紅綃帷幔不知怎的,竟也燃了起來。雖沒有多大的實際危害,卻頗有震撼的唬人效果,倒似是整個大廳都起火了一般,讓人看了著實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