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近鄉情怯女兒心(二)
那金紅相映的鮮豔在慕容煜眼中,與喜慶沾不上一點邊。他眉頭緊皺,莫名的厭惡感愈加強烈。黎婉晴,她身上勉強符合太子妃身份的,恐怕就隻有那張中上之姿的臉了。而且…他心中的正妻早有人選,怎能容得下別人?
盡管他沉著臉百般推辭,但姬徹的一番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姬徹說,生在這個位置上,便要擔負這個位置之重。迎娶黎家女兒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身份;你要迎娶的不是黎家女兒,而是她身後的勢力。
慕容煜默然。黎恒手中的兵權,是鞏固皇權最有力的籌碼。
在禦書房內,慕容煜收到了太後特地著人送來的親筆書信。看完太後的信,他心中有了些許動搖。太後承諾他,若慕容煜迎娶黎婉晴為太子妃,她便封離塵郡主之位,指與他為側室。他日慕容煜繼承大統,封為貴妃也無不可。想到能與離塵終身廝守,他不由得心動了。
聖旨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傳到了黎府,黎恒對於這道聖旨的來臨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喜悅和意外。倒是黎婉晴聽了,激動地喜形於色,美到了九霄雲端。做了許久的太子妃夢,一朝成為現實,叫她如何不心花怒放?
黎婉晴的母親陳語嫣亦是喜不自勝,忙著囑咐管家張羅起嫁妝來。府裏出了一位太子妃,將來便是中宮皇後娘娘,這樣的大好前景讓整個黎府上下無不歡欣雀躍。
當然,這歡欣雀躍中,有一部分是因為門楣光耀,做下人的臉上有光。另一部分,也是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這個一向嬌慣蠻橫的大小姐終於要嫁入深宮了,怎能不讓人欣喜若狂?
昕楚國儲君的親事,向來講究頗多。其中一件,就是要在大婚前一個月,向女方家下定禮。這定禮與民間的聘禮不同,其實就是將一塊國傳的玉佩交到準太子妃手上。這佩在儲君年幼時,由皇後代為保管。待到儲君過了誌學之年,皇後便將此佩傳與儲君。
如今婚事既已定下,少不得要從慕容煜處取了此佩,送至黎府。可慕容煜的回答卻是簡潔明了的兩個字:丟了。
這樣的回答讓姬徹十分震怒。那佩雖然不比傳國玉璽,卻亦是曆代相傳的國寶。雖算不得國之根基,卻也象征了皇室的繁衍不息。如今大婚在即,他一國儲君竟然將那佩弄丟了。這話若是傳到朝堂上,被恭親王的勢力握住把柄,想必連他儲君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然而慕容煜表現出來的無所謂的鎮定,讓姬徹莫可奈何。
他甚至在暴怒下,將手中的鍍金龍紋茶盞直直丟向慕容煜——慕容煜眼皮也沒有眨一下,他抬手拭去額邊的血跡,說:“既然父皇可以讓庶女成為太子妃,必然有辦法讓太子妃不需要鳳儀佩。”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宮的牆,要比天下的牆更要弱不禁風一些。在第二日的朝堂上,便有人以丟失國傳鳳儀佩為由,參了太子一本。雖然效果甚微,卻著實起到了拋磚引玉的效果。隨之而來的,就是鋪天蓋地的流言,太子的責任感和處事的嚴謹性受到嚴重質疑。
慕容煜在這次事件中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這些壓力來自四麵八方,除了朝堂,後宮,民間,還有他自己。
雖然無形的壓力壓得慕容煜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仍是沉默著,以無聲的方式來宣泄自己的抵觸情緒。納太子妃之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可即使被迫同意了,也要同意得有點骨氣不是?
熙華宮的奴才們都看得出自家主子心情出奇的差,甚是自覺地能離他多遠就多遠。就平日在他麵前最得臉的李德全,服侍的時候也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引火燒身。
蒼術和離塵出宮時,並沒有帶上阿武。此去恭親王府,離塵不願阿武同去涉險,便以休養身體為由把阿武留在了熙華宮。
自從逃離了香蕖院,阿武日複一日的開朗起來,遠不似從前那般倔強而不易接觸。聰慧如阿武,自然也能瞧出慕容煜的異樣,從宮女的閑聊中,她隱約得知了原因。
見慕容煜鬱鬱寡歡的樣子,阿武想盡了辦法逗他開心。因離塵的關係,慕容煜本就對阿武很是優待,如今阿武這般善解人意,慕容煜自然待她更不一般。
很快,後宮又有流言四起,傳的不過是太子的戀童癖和在宮中私藏年幼情人雲雲。而朝中恭親王的勢力,更抓住這個機會,對慕容煜輪番彈劾,把姬徹也搞得焦頭爛額。
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去,離塵始終沒有再見到蒼術。確切的說,近幾日,除了送飯的小丫鬟和門口的守衛,她幾乎沒有見到任何人,包括那個視她如死敵的魅音。
在她的要求下,如今她和清風明月已經回到了她曾住過的客房內。畢竟這裏還有她的東西,其中有一些還是很重要的。比如她最愛的那套月白裙子,比如用來製毒的藥草罐子,比如慕容煜送她的那塊據說價值連城的玉佩。
取下銅鎖,她拿出那塊通透晶瑩的玉佩。看著那佩,她想起了已經幾日不見得慕容煜。從那日離宮之日,慕容煜被皇帝急召去禦書房,便再沒有他的音訊。現下,連蒼術也是音訊全無。好在清風明月的毒有神明丹鎮著,免了每個時辰毒發的痛苦。
離塵心中的焦躁和不安一日勝似一日,近些天來所發生的一切,讓她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離開岐黃仙居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經曆了被劫、生死、背叛……最可怕的,是未知。任她如何質問、吵鬧甚至咒罵,她都無從得知任何消息,連蒼術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
終於,蒼術重新出現在離塵麵前。當時,離塵與門外的守衛起了爭執,正氣急敗壞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氣。聽到蒼術熟悉的一聲“塵兒”,離塵的鼻子登時一酸。這些天的心急如焚,度日如年,隨著這一聲,一齊凝成淚水湧了出來。
“大師兄!”離塵推開阻攔她的守衛,朝蒼術飛奔而去。
蒼術抬手,撫上懷中人如瀑長發,垂眸道:“塵兒,你受苦了。”
這之後,蒼術等一行人的行動,再沒受到任何阻攔。當天傍晚,蒼術便帶著離塵,連同清風明月離開了王府。
出了恭親王府,已經是日暮時分。眼見天色已晚,又帶著兩個孩子,蒼術與離塵商議過後,便打算先找一家客棧暫住一晚。說來也奇怪,一連走了幾家客棧酒樓,卻都是人滿為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可以落腳的店。
蒼術一行人的出現,在小小的客棧裏引起了軒然大波。本來,蒼術就是在人群中異常耀眼的人物,一現身,便吸引了不少目光。更何況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全身罩在垂紗中,貌似神秘的離塵——還有兩個白嫩水靈,又生得一般模樣的清風明月?
正坐在堂內用餐的食客們,饒有興味地猜測起眼前這一行人的身份來。
蒼術的聽力極佳,周圍的竊竊私語一絲不漏地鑽進他的耳朵裏。他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白皙的耳廓又暈起微紅。離塵隱在輕紗中,並沒有注意到蒼術的異色,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邊。
客棧的小二極有眼力見兒,看蒼術的通身氣派,便知他必非尋常身份,於是甚是熱情地上前招呼道:“這位公子,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
“公子您來得巧,咱們店裏剛好剩下一間天字號房。”
“一間?”蒼術眉頭微皺,“隻剩一間了?”
小二見眼前這神仙般的人物似乎很是困擾,忙著解釋道:“公子您莫擔心。咱們這天字房可不一般!雖不見得能與公子府邸相比,但也是內室外間有模有樣的。外間的軟榻極寬敞,小少爺們可以睡在外間的軟榻上,您與夫人在內室,互不相擾。”
似是怕蒼術有何顧慮,小二又用手擋在臉邊,神秘兮兮地湊近蒼術,接著道:“內外間隔著門,可以上鎖,隔音的效果極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