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守得雲開見月明（一）
吃罷晚飯，離塵與清風明月坐在一處，考問他二人《百草集》。這《百草集》乃是醫家入門必讀經書，裏麵記載了大部分常見藥草的特征與功效。清風明月雖然年紀小，卻早早開始學習這基礎書籍了。
因見兩個小家夥答得頗為流利，離塵高興地將二人摟在懷裏。可兩個小家夥身上的味道著實不敢讓人恭維。離塵皺著眉頭在兩人身上嗅了嗅，掩著鼻子問他們多久沒洗澡了，兩個小家夥隻紅著臉摳著手指頭不言語。
離塵心中暗自好笑。兩個小家夥被抓到京城，連飯都不肯吃，漫說洗澡了。想到這，她心中一暖，又不由得讚歎兩個小家夥的骨氣。於是，她便讓小二燒來熱水，準備親自為兩個小髒豬洗澡。
清風明月脫得光溜溜站在一邊，白白胖胖地煞是可愛。兩個小家夥見了熱氣騰騰的水，興奮地紮進木桶裏撒起歡來。離塵擼胳膊挽袖子地準備妥當，便鬥誌昂揚地來到桶邊，開始給兩個小家夥擦洗。清風明月本就慣愛與離塵廝鬧，如今哪裏肯老實呆著？一會兒鑽到水裏躲貓貓，一會兒相互潑水嬉鬧，一會兒又掬起水來朝離塵身上潑灑。
沒多會兒功夫，離塵就被潑濺得渾身上下濕淋淋。來而不往非禮也，她豈肯善罷甘休？自是不甘示弱，與兩個小家夥打起水戰來。一時間，房內歡聲笑語不斷，遭殃的，是屋內典雅精致的地毯。
蒼術默默坐在一旁，透過氤氳水汽看著嬉鬧的三人，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明月抽出功夫瞥了蒼術一眼，見他獨自淺笑，便招呼道：“蒼術哥哥，過來與我們一起洗澡澡可好？塵姐姐給我們洗得可幹淨了！”
未等蒼術言語，清風倒先伏在桶邊，一本正經地開口了：“師父說過，男兒當自立！蒼術哥哥已經是大人了，不能讓別人幫他洗澡的。若是塵姐姐幫他洗澡，他會羞羞的。”
離塵掩嘴笑道：“人不大，理不小，可惜都是歪理。你們蒼術哥哥的確不用人幫，你們就讓他坐在那裏看。他呀，最愛看別人沐浴。你說是不是，大師兄？”說著，她還俏皮地朝蒼術擠了擠眼。
蒼術身子略僵了一下，卻並不接她的話。他不動聲色地起身，淡淡說道：“你們莫鬧得太凶。我出去走走。”
待他出了門，屋內又歡騰起來，戲水聲嬉笑聲不絕於耳。蒼術將門掩上，背身立在門外。他右手緩緩撫上左胸，一顆心正跳得狂亂。他抬手，試圖冷卻發燙的耳廓，卻不期然又憶起那日旖旎風光，灼熱的微紅再度蔓延了他的臉。
蒼術再回房時，水戰的善後工作已經處理完畢。清風明月換了嶄新的睡袍，正偎在離塵身邊纏著她講故事。看到蒼術濕潤的發梢猶自滴水，離塵便知蒼術亦是剛剛沐浴完，笑盈盈開口道：“大師兄倒會找清閑，偷偷尋個地方去沐浴，把兩個搗蛋鬼丟給我。”
見到蒼術回來，明月興衝衝地問道：“蒼術哥哥，聽說你給塵姐姐繡過帕子呢！改日你也給明月繡一條帕子可好？”
離塵被蒼術不善地目光盯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說道：“他們纏著我要我講故事，我也隻能挑些小時候的事講給他們聽了。”
“哦。既如此，”蒼術理了理袖袍，“我也講些故事與你們聽。”清風明月聞言，蹦蹦跳跳地跑到蒼術跟前，不由分說，把蒼術連拖帶拽地拉到床上，要他講故事。蒼術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說得都是些離塵小時候爬牆上樹投機取巧的事，難免把離塵說紅了臉。
是夜，清風與明月隨離塵睡在裏間，蒼術獨自睡在外間的軟榻上。原本計劃是離塵與蒼術各帶一個孩子睡。清風自然是纏著離塵，嚷嚷要與離塵睡在一起，讓離塵很是受用。
明月就不一樣了，拽著蒼術的衣角說要與蒼術哥哥睡一起，這讓離塵很是不平，死活把明月也拉到自己的身邊才算罷休。迫於離塵的淫威，明月隻好乖乖就範。
第二日一早，清風明月還相互摟著胳膊睡得香甜的時候，離塵已經起身收拾妥當。她躡手躡腳地從內間出來，卻見蒼術衣冠整齊地坐在桌邊。
“要進宮麽？”蒼術開口問道。
“嗯。”離塵坐在蒼術對麵，回道：“這件事，我想讓阿武自己做決定。”
“也罷。”蒼術低頭抿了一口茶，“隻是，處理完此事，我們便要回岐黃山了。”
“大師兄，我…”離塵欲言又止，蒼術卻接道：“你獨自去，我不放心。等清風與明月醒了，我帶他們送你到宮門外。”
離塵隻得將想說的話吞回肚裏，默默點頭應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離塵這邊為了阿武的事奔波著，朝堂上卻發生了大事。
臥病在床月餘的恭親王，如今已經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早朝上。對於眾臣熱議的太子失德之事，他竟然出乎意料地采取支持太子的態度。這樣的舉措，讓恭親王一派的黨羽們都摸不著頭腦。
對於姬赫的複出，姬徹龍顏大悅，甚至下令大赦天下。將君對臣，兄對弟的關愛之情表現到了極致。連身在法華寺的太後娘娘得聞此事，也特地傳來懿旨，要恭親王好生休養身體，莫要過於操勞。
而就在此時，昕楚國以北的遼國又不安分起來。遼兵屢屢在邊界地區挑起戰爭，雖隻是小規模的騷亂，不至於動搖國體，卻也讓當地百姓不堪其苦。於是滿朝文武將平息遼患之事作為重點，而慕容煜身為儲君失德之事，便被擱置一旁。
雖然少了來自朝堂之上的壓力，慕容煜卻並沒有覺得輕鬆半分。他對於姬赫的態度百思不得其解，隱隱覺得其中必有玄機。就在他迷惑困擾的時候，卻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這位客人並未經過通報，便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的書房內。當慕容煜赫然察覺房內有人，正要出手時，卻聽那人開口道：“莫非煜兒被塵兒帶得懶了？武功造詣還是沒有一點長進。”
慕容煜驚喜地看向說話之人，果然見一位仙風道骨的男子，負手立於窗邊。那寬大的衣擺潔白無瑕，不染塵埃。
“師父！”慕容煜兩步越到那人跟前，喜出望外地說道：“您回來了！”
離塵憑借太後欽賜的金牌，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錦陽殿。她目瞪口呆地望著坐在內殿悠哉品茶的兩個人，微微愣神之後，幾乎是腳不沾地般飛撲到無疾身上。
到了這時候，離塵全然顧不得什麽形象，鼻涕眼淚一齊往無疾身上招呼開來。
自從去歲無疾將門派諸事丟給蒼術，便留下一封書信，一去沒了蹤影。一向對無疾敬如父，親如母的離塵，在無疾離開之後一度哭得兩眼腫成了桃子，任誰勸也沒有用。若不是蒼術和慕容煜攔著，她便要收拾行裝天涯海角地尋師父去了。
如今見了無疾，讓她怎能不激動？無疾見了一貫最疼的幺徒，亦是別有一番柔腸。隻是他還沒來得及抒發柔情，就被離塵扯住一綹須髯，疼得呲牙咧嘴直叫喚，全沒了仙風道骨的氣質。
無疾雖然年歲不大，卻偏愛蓄須，常自詡“美髯君”。平日裏，若是寶貝胡須打個結，也要心疼許久。現下，被離塵這樣野蠻地扯在手裏，讓他如何不痛心？
“哎喲喲，塵兒，快放開為師！”無疾一邊從離塵手裏爭奪著他一向嗬護有佳的胡須，一邊又朝慕容煜道：“煜兒你再笑小心為師修理你，還不快過來幫幫為師！”
“師父，”離塵卻將那柔順如青絲的胡須繞在手指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您老人家在外麵過得可還好？徒兒許久不曾為您打理髭須，現在盡盡孝心如何？”說著更大力地扯了一把，無疾為了保護自己的寶貝胡須，隻得就著她施力的方向一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