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障
楊軒來到了這五音律,這驚人的氣場讓外面的歌伎都愣住了。
聽完楊軒說的話,便有機靈的歌伎趕緊前往樓上,這貴客的氣勢逼人,一看就不像是尋常客人。
那上樓的歌伎,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二樓,心郁眼神頗為不善地望著這過來的歌伎。初雪倒是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回過頭看了看,在這跑上二樓的歌伎喘氣兒的工夫,初雪走上前去,問道:「姐姐,出什麼事了?」
「初……初雪妹妹,」這是一個資歷頗老的琴師,她第一時間上了樓,然後對著初雪說道:「樓下來了一個貴客,看起來修為很強,指名道姓地要你接待客人。」
「呀,是不是那名穿著白衣服的男子?踩著飛劍自己飛上來的?」初雪臉頰微紅,問道。
那名男子實在英俊,現在居然點名要自己去陪侍,初雪自己心中,也樂意。
「對,就是剛剛來的那名俊俏公子,」這琴師像是有著難言之隱,小聲地補了一句:「這客人雖說看起來頗討人喜歡,但是語氣神態都很桀驁不遜,媽媽也不在這裡,我怕你會受傷。」
初雪想了想,寬慰道:「謝謝姐姐關心,不過,這麼多年來,頂級艙的乘客多有一些脾氣。越是有身份的大人物,越有不為人知的怪癖,性格桀驁……已經算是好性格了。我這就下樓,別讓這客人等急了。」
初雪抬起身下長長的紅裙,抱起在旁邊的琴,就要往下走。
旁邊的心郁,急忙跨出一步,差點扯壞了她及膝的黑短裙。她小腿緊繃,對著面前的琴師說道:「姐姐好,能不能換一位姐妹接待那位客人?」
「心郁。」
雖說初雪與心郁交好,但是這工作上的事情是絕對不能馬虎的,這也是歌伎的根本之道,認真對待每一位顧客,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中。她明白心郁的好心,但是她覺得心郁只是少見多怪,現在心郁逾矩了,這,不合適。
聽聞初雪的輕聲說話,心郁把自己的腳微微收了回來,高跟鞋刻意把地面敲得極響。心郁她不再說話,有外人在場,她又成了那慵懶且冷淡的冰山美人。
「放心吧,等我回來,那人我看著不像是個壞人。」
初雪對著心郁說道,緊接著,她便準備下樓。
「我看著像。」
心郁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微笑,非常自然,紅色嘴唇翹起了一個毫無瑕疵的弧度。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過的標準微笑,沒有經年累月的訓練,不會笑得這麼完美與自然。初雪看著面前的心郁說的話,再看著這不知為何有些別的意味的笑容,意識到了什麼。
於是她回頭望了過去,長發甩動,剛回頭,便被吸引了過去,都沒來得及收拾掛在鼻頭上的兩根長發。
「你剛才,說我什麼?」
一名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皮膚如凝脂,面容更是勝過一切男子。他只是站在這裡,便讓人覺得有著無窮的魅力,以及絲絲的危險氣息。
這就是楊家大少,楊軒,他永遠沒那麼多耐心去等人,所以自己便闖到了二樓。
他上樓,看見了剛才在外面見到的紅衣女子,但是,也聽到了那黑裙姑娘的冷眼評價。現在他自己的狀態不妙,以以往的瑕疵必報性格,似是也磨損了許多,所以只是詰問心郁,並沒有暴起出手。
「我說你,看著像個……」
心郁的氣勢絲毫不讓,慵懶的口氣竟蘊含著某種強大的意志。這話就要從她那微笑的嘴裡慢慢吐露出來,心郁雙手捏緊,露在黑裙子外面的細長腿部,也因發力勾勒出了一些肌肉的線條。
但是心郁這句話,沒有說完。被突如其來的手捂住了,這正是初雪,識人多年,她深知在頂級豪華艙的人物絕對不能交惡,便急忙捂住了心郁的嘴巴。
「請這位公子多多包涵,這不是五音律的歌伎,而是我的一名好友,不識我們這裡的禮儀,還請多多擔待。」初雪急忙向楊軒道歉。
楊軒沒有說話。
初雪的手掌微微顫抖地從心郁臉上放了下來,這次,心郁沒有再頂撞楊軒,只是臉色發冷,不太自然。
只見初雪給了心郁一個眼色,讓她不要在這裡惹事。便收拾歌伎用的琴等物什,領著楊軒,前往五音律裡面的包間。
楊軒跟著初雪走了,即將出這二樓之時,楊軒回過頭,看了一眼在原地站著的心郁。
多麼霸道桀驁的眼神。
許久,許久。
心郁低聲一嘆,說道:「好強……的靈力,好精準的控制力,這五音律內不乏有修為不錯的音律修士在,竟沒有一人發現我倆之間的交手。他不僅掩蓋住了自己的招數,還『好心』地把我的術法掩飾了。」
「這是哪兒來的惡人?如此強大。」
心郁往前走了一步,依舊那麼優雅慵懶如貓,性感如狐。但是,她現在卻傷著,剛才僅僅一招的來往,心郁便徹底落了下風。
她在剋制,剛才那一瞬間的比試,讓她受了不小的傷,每走一步,都極其疼痛。
但是她有著自己的尊嚴,每一步都極其優雅,甚至比平時保持的姿態更加努力,更加地慵懶,殊不知,這比表現出痛苦的神情還要累。
心郁受到了楊軒風系術法的傷害,技不如人,願賭服輸。
但是,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現狀。這是從小到大的經歷,使她成為了這樣的性格,她精緻優雅的外表下,藏著一具同樣精緻優雅的血肉,或許只有切片后,對著每一片肉用「勘探術法」仔細查驗,才能會發現那藏在血肉中,滴滴點點的孔洞,千瘡百孔,令人心傷。
初雪,是她的心靈慰藉,所以心郁她不想初雪過的不自在。她自己何嘗不知道楊軒的強大,以她的修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正因如此,才不願讓初雪前去服務楊軒。
對於精緻地過分的心郁來說,看似無懈可擊的她,初雪就是她的命門。
心郁這種心理,甚至連初雪也不知道,心郁把這想法隱藏地很好,這種依附的心態,是在這兩年間,經年往日的交談交心中培養起來的。
日子久了,無依無靠的心郁,小心且放肆地選擇了初雪作為心靈的港灣。
「要小心,那個男人,不是好東西。」
心郁慢慢地走下樓,望著附近的歌伎,露出微笑,打探了初雪所在的包間,便邁著慵懶的步調,向著那裡走去。
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捻了一下,黑色的指甲蓋上一縷氣息飄過。
這一捻的風情,是滲人心脾的繞指柔,一個動作就如此勾魂。但是,卻是極度危險,這是心郁所學的功法,心郁早早地施放起不為人知的秘術,走向楊軒與初雪所在的那一間房間。
遠方,一陣輕快的撫琴聲傳來,有歌者唱著輕鬆且悠閑的歌曲,那是歌者從心底泛出來的歡欣。
有琴聲入耳,有絲竹聲亂人心。
五音律,是非常著名的樂坊、歌坊,名聲甚至傳到了船外的世界,不少人就是因為想一飽耳福,才來到了天寶號的頂級豪華艙。這裡,有著頂級的音樂人,有著相貌音樂素養皆為上上品的年輕歌伎。
初雪,便是其中最優秀的歌伎之一,在其他歌伎所具備的優秀歌喉、琴藝之外,她還有著一股子惹客人喜愛的清澈感覺。
五音律外面的走廊,是一派復古的典雅裝飾,有著古代山林野鶴般的玄味。金色的牆紙上,布滿了山水畫師的水墨畫,而在走廊的地面上,每隔三步,便有著一尊裝在細緻花盆裡的清雅花草,有精工細斫的勁松、優雅清香的君子蘭……
心郁穿著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一身黑色及膝裙子的她,如她母親一樣,走路沒有一絲聲音,她不想打擾這如此美妙的琴聲。而她右手的手指,細長的黑色指甲尖處,那一抹黑色氣息越來越濃。
她邁著優雅的步子,向著那傳出琴聲與歌聲的屋子慢慢前行。但是所及之處,這些盆栽花草竟都染上了些黑氣,竟顯得枯萎了。
一指之威,還沒有施放,便有如此力量。
近了。
「這首曲子,叫什麼?」
那木質的門外,慢慢前行的心郁,聽到了這麼一句話,這正是那楊軒的聲音。
心郁站在門外,不再前進,她望著這遮擋住視線的典雅木門,彷彿看見了在木門後面,那在室內的墊子上飲酒微醉的楊軒。
這間屋內。
屋子裡面,面積頗大,在除了音樂之外的方面,五音律也做到了極致。建築向來有「凝固的音樂」之稱,上古時代,不乏有驚世之才的泥瓦匠以建築入道,終成名震一方的大修士。
五音律這裡,便請了頗有造詣的建築大師為這裡設計了風格,這間房間,有著縮小版的山水雲朵,人們在其間欣賞音樂,不只是欣賞音樂,還有無數匠人匠心做出來的心血。
楊軒見過大世面,這些優秀的雕梁畫柱並沒讓他感到不同,甚至伴舞伴奏的頂級樂手藝人也沒有入他的法眼,他只是,對面前這個輕聲吟唱的紅衣女子,十分感興趣。
竟能止住他心中的邪火,簡單的歌聲,居然有著如此神奇的力量。
「這首曲子叫做『琴魚』,由雲媽媽譜曲,只有一些簡單的音符組成,我們希望客人能夠在這曲子之間,得到內心的平靜。」初雪一曲彈完,心中尚有彈琴時的餘味,聽見這名異常俊美的客人問話,把這曲子的簡介娓娓道來。
初雪現在不知道是什麼心境,她從未見過有如此矛盾表現的人,面前這名白衣公子,語氣出言不遜,神情桀驁,做法毫無君子之意。但是在聽曲之時,卻安靜非常,是在用「心」聽,且聽進去了。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實在矛盾至極。
但是連初雪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對面前這名客人觀察地如此細緻入微。
楊軒坐在旁邊,臉上甚至掛著難得一見的微笑,他手指也同心郁一般捻了捻,一股青色的氣流在手指上凝聚,竟是凝成了一個翩翩起舞的歌伎小人。
小人身著長裙,時而撫琴,時而吟唱,時而歡喜雀躍,每個神態都極其形象。
初雪一眼便看出來了,那手指上活躍跳動的,便是自己的面貌身體。
她的臉紅了,像是熟透的蘋果。
「有如此嗓音,可曾修過一些法門?」楊軒問道。
初雪小聲地說道:「沒有……」
空氣短暫地安靜了一下,在紅杉下,初雪的手微微攥緊,似是想要表現一般,急急說道:「我這兒有一曲自己譜的小曲兒,請公子靜聽。」
楊軒一笑,手指上的小人化為清氣、盡數散去,開始聽這歌聲。
他心境已經平和,又變成了那一個似是無情無欲的暴虐修士、潑天豪富家族的長子了。
門外的心郁,在感覺到那楊軒在手指上凝結靈氣小人的時候,便知道了裡面這個人,知道自己在門外了。
因為那個手指輕捻的術法,和自己手指上的術法,如出一轍,但更加強大。裡面的楊軒,是故意露出氣息,讓自己知道的。
即便如此,即便明知裡面那個人十分強大,但她還有些不忿不服,自己的好友初雪尚在裡面彈琴吟唱,自己有必要在此守護。
直到,直到初雪那微微激動,還帶著三分顫音的主動要求彈唱,心郁心中的某一根弦,忽然斷了。
「唔……」
劇烈的痛楚,楊軒和心郁在二樓交手時,那受的傷,現在徹底爆發了出來。心郁精緻的臉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這是常人受到這傷害后,本就有、早就應該有的表情。
但是讓心郁痛苦的,卻是現在受到的心傷。
她指尖的黑色氣息早已散去,現在無神地站在這裡,如上古大戰靈氣凋敝后,那些心灰意冷的修真匠人做出來的雕像,那些沒有一絲魂魄的雕像美人。她知道,這第二次交鋒,自己似乎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