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花旦

  小春子替他脫了端罩又細心在烏檀軟榻上鋪了五龍祥雲福紋重錦墊。我端來熱奶茶和一碟加過溫的桂花蜜藕糕置放入案几上。


  他只顧低頭專心讀研那本《貞觀政要》。我將茶遞到他眼前勸道:「萬歲爺喝點茶祛祛寒。」


  他心無旁騖,手一揮:「朕不冷,先擱一邊吧。」


  我應聲退至一旁。靜默半晌,忽聽他發自肺腑的念道:「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弊恆由此起……國之衰弊恆由此起……」他抬眼看著那道黃紗簾反覆念著后兩句,猝然,握住那本書的手漸漸縮緊。眼裡引燃起一團憤慨。


  我向後退了退,擔心他扔書的時候不小心砸到我。


  慶幸的是他並沒有那種過激的行為。斂住鋒芒,淡淡的開口:「大清內憂外患殘壁斷垣,而那些迂腐昏庸的官員一味籌集銀兩去滿足她的虛榮,難道一個人的私慾比國家還要重要嗎?籌建海軍的時候怎麼不見他們這樣熱情高漲啊!」


  聽他這口氣,恐怕籌集北洋海軍的經費已經被那些鑽營取巧的大臣無償貢獻給了慈禧做壽辰。縱然載湉對慈禧一百個不滿,也只有在心裡抱怨一下。現在卻將這種不滿毫無顯露的暴露出來,可想而知他有多憤怒。


  「他們認為只要討好皇爸爸以後的官途就會高枕無憂。所以他們就昧著良心去增加徭役賦稅,心安理得去剝削那些平民!」他長長嘆一口氣:「朕突然明白原來封建君主制卻是這麼的可怕!瞧瞧他們那貪得無厭得醜陋嘴臉!只為個人私利置百姓國家於不顧!長此以往必要民不聊生國將不國!」他捏著那本書,指甲泛白。


  我錯愕的看著他,他的思想完全超乎了清朝任何的一個皇帝。「萬歲爺息怒,自古以來無官不貪。這種陋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您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來。」我還能怎麼說,總不能說強烈要求將封建制改成民主制吧。


  他將書隨手一扔:「朕不管則已,若要管,就一個個罷黜那些貪官污吏!」他濃眉輕挑目光精爍。


  我抿嘴一笑:「萬歲爺英明。」


  「你就別奉承朕了,朕是個沒實權的皇帝哪有資格談什麼英明。」他看看我,苦笑搖頭。繼而端著那碗奶茶抿了一口,眉心一蹙。我忙從他手中奪過:「都涼了還能喝嗎?我去換一碗熱的。」


  手指輕輕觸到了他溫暖的掌。他凝神注視著我:「那次載濤跟你說什麼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沒什麼,濤貝勒心性頑皮只是同奴才開了句玩笑。奴才先去給您換茶。」我借故離開,他偏不叫我如意:「哦?什麼玩笑?說來給朕聽聽朕也樂呵一下。」


  我難以啟齒:「也沒什麼.……就是……」


  「朕將你許給他如何?」他冒然來這麼一句把我驚的啞然失色。


  「萬歲爺收回成命,奴才身卑位賤豈是濤貝勒能入眼的?您這樣說是折煞……」


  他再一次打斷我的話:「朕是同你開玩笑你還當真了?難不成你真有那種心思?」


  我汗顏,他那點像開玩笑了,我明明看見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嚴肅一本正經的:「您忘了嗎?君無戲言。這要被人聽見,奴才可是要羞死了。」


  他緘默一陣,語氣落寞:「你若有意,朕不妨試探一下他的口氣。朕知道你夾在中間日子難過,不如出宮……」


  我上前一步跺腳反駁:「沒有啦!他在我眼裡就是個孩子,您千萬別再這麼說了!」


  他凝視我,眼中的留戀令我避之不及。我躲開,他卻追逐,他伸出胳膊攏了攏我耳鬢前落下的髮絲:「媛琪.……認識你朕很開心。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養心殿,朕……會不適應。」


  我欲要擋開他手的胳膊僵在半空,心有不忍。認識你我也很開心,我在心裡默默。我知道一旦陷進去那將會身在泥潭永遠都別指望拔出來了。


  「那媛琪就等萬歲爺慢慢適應下一個奉茶宮女再走也不遲。」我輕鬆松打破了僵局。他就勢回到軟榻上笑說:「你這丫頭真是調皮的緊,你拿話打趣朕,朕可要罰你了。」


  「我雙手負后,傾身向前眨著眼:「媛琪甘願受罰,您就說怎麼罰吧?」


  「罰你給朕講個小笑話」


  「這是我最拿手的,聽好了啊……」


  雪落無聲的殿外,萬物肅靜。我披著墨氅一路踏著咯吱咯吱聲出了遵義門。它溫暖中夾帶著專屬他的氣息,越發令我眷戀。他說他不適應,我又何嘗不是?只是現實的殘酷不得不叫我扼斷這條情絲,想到慈禧那二寸多長的尖爪在我脖上發揮她擅長的鎖喉功,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陰雪天氣一直持續到慈禧過五十二壽辰的那天。


  陰霾的蒼穹似乎並沒影響到慈禧愉悅的心情。當然也包括那些樂此不疲趕來聖殿送賀禮的朝臣。不光他們,就連宮裡的太監宮女們也上趕著給她賀壽送禮。除了新年,這無疑是一個闔宮歡慶的日子。


  慈禧滿頭珠寶由宮娥簇擁著盛裝出席。她滿面含春坐在了皇極閣的壽台寶座上,台下跪倒一片黑壓壓的王公大臣,齊聲山呼的『聖母皇太后萬歲萬萬歲』震耳欲聾。


  載湉穿著藍緞彩雲金龍紋禮服,跪地鄭重磕頭。早有太監將他送上的壽禮抬至皇極閣,接著便是朝臣獻禮。禮畢,奏樂。繁複的規矩井然有序的順利進行著。慈禧鳳眼笑的眯成一條縫。


  壽宴擺在了寧壽宮,慈禧心情特別好,便起身與群臣對飲同樂。唯獨載湉,在一旁拿著銀箸食不知味。慈禧見他無動於衷根本沒有配合自己起身的意向,臉一拉,不悅。


  奕儇看在眼裡,聲音高亢的帶頭:「老佛爺萬壽無疆!!」


  洪亮如鐘的聲音使慈禧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越過這個不愉快的插曲,她又繼續把酒言歡。載湉卻是借酒澆愁。他一盅接一盅灌著酒沒有任何人勸阻,像是被人遺忘。


  我見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他們只記得巴結那個女人又豈會想到他的感受?


  大概慈禧永遠都喜歡這樣被人擁戴永遠都要別人以她為中心,所以,她決定轉移慶壽地點,拖著蜿蜒逶迤的長隊又去了暢音閣看戲。


  那種拉著二胡的京腔調調在配上珠圓玉潤的嗓音,倒也有另一番悠揚的韻味。和秀子站在後面聽了一會兒,我以出恭為由悄悄溜出了神武門,我掏出載湉御賜的宮牌隨手晾給宮門禁衛瞧一眼,他便點頭允許。


  容兒站在紅牆角落中不時探頭張望,見我出來,眼睛發亮。


  「怎麼樣?見著我阿瑪了嗎?」我問。


  容兒掏出那錠銀子,失落答:「見著了,我跟蘇布克大人講了你的處境,他語氣倒是熱情,就是死活不肯收你給他的銀子。」


  我不解思忖,又問:「他還有沒有說什麼?」


  容兒變想邊答:「好像說叫你在宮中要知道趨勢利弊,叫你好好侍奉太后老佛爺。還說要你不要忘了他的恩德。媛姐姐我就不明白了,蘇布克大人好歹也是護軍參領,他怎麼忍心將你送進宮呢?」但凡入宮的女子不是包衣出生就是家境低等,容兒這麼問也是理所當然。


  我猜這個蘇布克赫爾多十之八九不是我在這個時代的生父,我想起了翁同和,他調查過我,他應該知道事情真相,只是他肯不肯說那就不一定了。


  我將十兩銀錠又轉手交給了容兒,容兒一番推卻終是抵不過我的執拗,將那銀子不好意思裝回了懷裡。


  一路想著心思回到了暢音閣,慈禧坐在那看的津津有味,載湉坐在一旁面無一絲波瀾。我暗暗有些著急,後悔之前沒跟他講喜怒不形於色的大道理。


  左右兩邊拘謹坐著皇親貴族和宮眷們。不遠處我看見了身穿蟒袍的載濤和一位紫貂朝服的青年坐在一起,青年面相英俊氣質翩翩。他興緻勃勃聽的意猶未盡。


  台上正在唱《龍鳳呈祥》。一位扮相極美的花旦盈盈上台粉墨登場,他舞著優美的身姿唱腔婉轉:「昔日梁鴻配孟光~~今朝仙女會襄王~~」


  一陣陣喝彩聲不斷想起。慈禧高喝:「賞!」


  李蓮英卻比慈禧還要高興,尖著嗓道:「聖母皇太后賞銀三百兩!」


  「小德子真是好運,用這招惹得老佛爺歡喜,這今後少不了要往宮裡跑。」


  「你還別說他就是行,不過半年就練得一身的本領。若換成別人三年能不能唱好就是個問題。」


  幾個太監隨聲附和。


  我大駭,台上那個花旦居然是小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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