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密謀
伍子胥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皺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背後,暗藏著深邃的寓意,張循清楚,伍子胥一定在謀划著什麼,而自己很有可能是這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落下這一子,即便這一子面臨極大的危險,卻可能滿盤皆活,然而,若不落這一子,滿盤皆輸之時,又有誰可以倖存?
可是如今,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既然已經和霜荼訂立了婚約,他就必須為霜荼考慮,如果大王一時憤怒,降下罪來,又該如何保全霜荼?
「大將軍。」伍子胥打斷了張循的沉思,走到張循面前,輕聲說道:「我年輕的時候,時常會問自己一個問題,並試圖解答這個問題,可是每過幾年,卻又會不滿於之前的答案,蹉跎一生,始終也沒有得到滿意的解答。這個問題就是,何為天下?」
「何為天下?」張循重複著這個問題,抬頭看伍子胥,這位居功至偉的伍相國就如同一位平凡的老者,安詳回顧著自己的生平,講述著畢生的智慧。
「我年輕的時候,從楚國逃到吳國,一心只想向楚王報仇,後來大仇得報,吳國也因為我和先王的努力而變得強大。我想,天下需要一個霸主,而這個霸主必須是一個真正將百姓放在心上的大王。」
「先王過世時,夫差完全沒有競爭王位的優勢,但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仁慈的人,我相信要是他能當上大王,會給吳國甚至天下帶來安康。於是,我力排眾議,全力扶持。最後,夫差繼承了王位,他對我感恩戴德,甚至要將吳國分一半給我。呵呵,我自然不會接受,但夫差為了感謝我,還是給予了我極大的權利。他甚至給了我一塊虎頭金令,在國家危機之時,憑藉虎頭金令就可以調用半數兵馬。」
「數年過去了,夫差並沒有讓我失望,他勤勉為政、善用賢才,短短几年,就使吳國更加強大,可是在對待越國的問題上,他卻犯了嚴重的錯誤,或許是他心軟了,或許是他驕傲了,或許是他奢靡了,但不管怎樣,他已經完全忽略了越國——這一真正的威脅。」
「哎,我老了,大可以辭官歸田,任由吳國興衰,可是,每當我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我就會想到那個問題——何為天下?」
說到這裡,伍子胥用力的拍了拍張循的肩膀,然後轉身背對著張循說道:「大將軍,這個問題,老夫可能終盡一生都想不透徹,但我覺得你可以。」
說罷,伍子胥便離開了正堂。
太子友也起身說道:「大將軍,伍相國經常向我說起大將軍,他認為大將軍是非常難得之人,必將有所作為,而我也這麼覺得。大將軍,時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宮去了,等過幾日,我們再詳細商議此事,希望大將軍不要令我等失望。告辭。」
送別太子友之後,張循向娰蘇明告別,也離開了相國府。
之後,娰蘇明獨自來到相國府內閣,向伍子胥問道:「大人,您覺得張循是否可用?」
伍子胥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不行,從他的表情和言語中,我能看出他仍有疑慮,而且內心搖擺不定。」
「那該如何是好?今天說的這些話,已經足夠他猜出我們的計劃了。」
「沒關係,雖然他不夠堅定,但在家國大道上,他的立場和我們是相同的,只不過有些外在的東西,他仍然不願意放棄。」
「大人的意思是他不願意拿自己的仕途做賭注?」
「呵呵。」伍子胥笑了,「年輕人嘛,剛剛走上人生大道,何況他的前程如此光明,換了誰又願意呢?」
「也是……也是,哎,我後悔了,當初不該拉攏他的。」
「沒事,放心吧,就算張循疑慮重重,但經過今天的見面,我能確信,他會支持我們,只不過,方式可能與我們最初想象的有所不同。」
「嗯……」
「行了,回去吧。」
娰蘇明點了點頭,然後直勾勾的看著伍子胥,一言不發。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事?」
娰蘇明沒有說話,只是起身向伍子胥深深行禮,說道:「老師,保重!學生回去了。」
「行了,回去吧。」
夢中,張循反覆追問自己。
何為天下?
何為天下?
何為天下?
一整夜,他似睡非睡,半夢半醒。天亮時分,才得以從不安的夢境解脫。挨過無精打採的一天,傍晚時分,張循帶著霜荼、和予來到公皙然居住的宅院,四人在院中桃花樹下席地而坐,品酒賞花。
幾杯下肚,和予已經紅了臉,他笑著說道:「剛開始,我還以為我妹妹啊,喜歡的是公皙哥,哈哈,後來才知道,妹妹一直喜歡的都是小循哥啊!」
霜荼一下子紅了臉頰,害羞極了,連忙搖頭說道:「哥哥,你胡說什麼呀!」
公皙然只是微微一笑,轉移話題道:「小循,出征齊國的日子確定了么?你和霜荼的婚事是否來得及?」
張循緊皺眉頭道:「不知道……大王並沒有與我商量這件事情,或許,大王對於是否出征齊國這件事情也猶豫了吧。」
「哦……」公皙然見張循言辭閃爍,知道他心中有事,便不再追問。
四人又聊了半個時辰,天色將晚,和予便帶著霜荼回郡尉府了。
張循和公皙然又聊了會兒公事,臨走前,公皙然叫住張循,問道:「小循,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張循猶豫片刻,還是點頭說道:「嗯……我知道瞞不住公皙兄……但是,這個事情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伍相國私下約見你了吧?」
張循大吃一驚,又疑惑不解,「啊!你也知道?難道你也?」
公皙然搖了搖頭,「沒有,他們是絕對不會讓我參與的。」
「公皙兄知道他們的打算?」
「大概能猜到一些,而且,我知道你昨天去了相國府。」
「果然什麼都瞞不住公皙兄,哎,我正猶豫不決呢,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進屋說吧。」
「嗯。」
二人進到公皙然的房間,張循在草席上坐下,四下打量,這裡還和數年前一模一樣,簡單而又整潔。
公皙然問道:「你知道他們想幹什麼吧?」
「嗯,他們打算拉著我聯名向大王進諫,我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跟他們站在同一邊,站的話,應該怎麼做,不站的話,又該怎麼做……」
「我猜你會站在他們一邊的。」
張循沉默,「或許吧,畢竟我很清楚,眼下攻打齊國就是亡國之兆!而我們真正的威脅是越國!」
「你說的沒錯,攻打齊國是最錯誤的決斷。」
「公皙兄也這麼認為?」
「是的,我一直都這麼認為。」
「那他們也應該找到公皙兄,一同聯聯名進諫。」
公皙然搖頭道:「他們始終認定我是伯嚭一黨,雖然從表面上看,也的確如此。」
「可是我知道,公皙兄只是不得已而為之,公皙兄宅心仁厚,心繫百姓,與伯嚭那些人截然不同,又怎會是同黨?!」
「重要的不是黨派之分,而是如何在朝廷中生存下來,做想做的、該做的事。」
「是啊,公皙兄說的很對。」
公皙然笑了,說道:「小循,你剛才說了『天翻地覆』這個詞。」
「是么?什麼時候?」
「在院子里的時候。」
「哦,怎麼了?」
「在你自己心裡,你恐怕很清楚,這不會是聯名進諫那麼簡單。」
張循拉下了臉,緊皺著眉頭,說道:「他們只說了聯名進諫,沒說別的打算。」
「聯名進諫?呵呵,你自己都不相信。」
張循無奈,點頭承認,「哎,是啊,恐怕不會那麼簡單,我擔心他們可能要使用一些極端手段。」
「那你打算怎麼做?幫他們么?」
「不知道,我還沒有下決心,代價太大了,大王一定會秋後算賬的,何況,如今我也不是一個人了……」
公皙然拍拍張循的肩膀,說道:「人們都希望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但是前提是生存,小循,不管你打算怎麼辦,哥哥都會幫助你,保護你。但是你務必記住,活下來才是做任何事情的前提,答應我,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為了任何事情威脅到自己或者家人的性命,好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