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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長談

  五月初,天氣晴朗,風和日麗,張循帶霜荼在熱鬧的集市上閑逛,二人挑選著婚典用品和家什,時不時嬉戲歡笑,沉浸在甜蜜的愛意中。


  二人來到一家木器店,只見店門口擺著一面碩大的梨花雕紋櫃,這柜子有一人多高,兩人展臂那麼寬,霜荼停下腳步,繞著柜子仔細端詳起來,顯然十分喜歡。


  「喜歡么?」張循問道。


  「嗯……」霜荼點了點頭。


  張循摸了摸柜子的質地,說道:「質地上乘,工藝精湛,嗯,是好東西,好,買。」


  霜荼連忙拉住張循的,說道:「你都不問問價錢,上來就買呀,這個會很貴的吧?」


  張循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說道:「我的小霜呀,你未婚夫好歹也是吳國大將軍,還能買不起個柜子么?」


  「哦……」霜荼有些羞澀的看著張循,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店家,店家在么?」張循沖著店內喊道。


  「來了!來了!」一個木匠急匆匆的從店裡跑了出來,「二位想買點什麼?」


  張循指著柜子說道:「這個梨花柜子什麼價錢?」


  「哎呦!客官果然好眼力!這個柜子可是小店最好的物件了!」


  「呵呵,那就好,我就買這個了。」


  「這個柜子好是好,就是……就是有點貴……嘿嘿。」


  「說說吧,多少錢?」


  「得二兩黃金……」木匠試探的說道。


  「沒問題!就這樣定了!」


  「好!客官真是痛快呀!」


  霜荼拉著張循低聲說道:「二兩黃金啊?好貴的呀!你也不砍砍價,我看那個木匠就是往高了要價的。」


  張循笑著擺了擺手道:「沒關係,二兩黃金罷了,不貴,不貴。你喜歡比什麼都重要。」


  「客官,這柜子還得晾曬幾天,最後還要處理一道漆,恐怕要過幾日才能送到府上,不知您住在哪啊?」


  「送到大將軍府。」


  「您是大將軍啊?小人有眼無珠啊!」店家慌亂的說道。


  「呵呵,大將軍的話就能便宜一些么?」張循一臉壞笑的看著木匠。


  「大將軍啊,我這可都是小本買賣……不掙錢的……」木匠著急的說道。


  「行啦,逗你的。」說罷,張循從懷中取出二兩黃金,直接遞給木匠。


  木匠欣喜若狂,接過金子,興奮的說道:「好嘞,這幾日我們加緊功夫把柜子做好,然後送到大將軍府上去!」


  「不用著急,質量最重要。」


  「您放心吧!」木匠拍著胸脯保證。


  然後二人又逛了會兒,便回到大將軍府休息,馬車停好之後,張循先跳下馬車,正準備扶霜荼下車,這時,管家急匆匆跑過來,向張循耳語了幾句,張循聽罷,命管家帶霜荼去宅中休息,自己則匆忙向內閣趕去。


  來到內閣,只見太子友已經在其中等候了。


  二人相互行禮之後,太子友問道:「不知張將軍大婚之事籌備的如何了?」


  張循道:「謝太子殿下關心,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


  「定在哪天了?」


  「就定在五月十五,荷燈節那天,那天是吉日,很適合舉辦婚事。」


  「好,好啊,到時候我必定親自前來恭賀。」


  「多謝太子殿下!」


  二人各自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著便是寒暄之後的尷尬。


  張循率先打破了沉默,直奔主題道:「太子殿下前來可是為了進諫之事?」


  太子友點了點頭。


  張循說道:「上次一敘后,我便再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郡尉大人也沒有找過我,不知道太子殿下那邊進展得如何了?」


  太子友皺起眉頭,顯得十分緊張,他有些擔憂的看著張循,欲言又止,最後支支吾吾問道:「其他人呢?也都沒有找過將軍么?將軍真的沒有任何消息?」


  「沒有。」


  「哦……」


  之後,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殿下……」


  「我……」


  片刻之後,二人同時開口,話音撞在一起,張循向太子友行禮,示意太子友先說。


  太子友點了點頭,表情緊張而沉鬱,壓低聲音說道:「相國他們打算舉事了。」


  「舉事?」張循大吃一驚。


  「嗯……」


  「不是說聯名進諫么?」


  「我一直以為是聯名進諫,但實際上並不是那樣的。」


  「怎麼回事?太子殿下不妨明說。」


  太子友猶豫而警惕的左右張望,卻遲遲不肯開口。


  張循看出太子友的擔心,便行禮道:「太子殿下大可放心。」


  「哎……」太子友深出一口氣,鼓足勇氣說道:「好吧,眼下我也只能找張將軍商量這件事情了。」


  「殿下請講。」


  「我一直以為伍相國只是打算聯名向父王進諫,但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幼稚……」


  「殿下為何要這麼說?」張循明知故問。


  「哎,他們哪裡是要聯名進諫啊!他們是要謀反啊!」太子友捶著几案,激動不已的說道。


  「謀反!?」


  「沒錯!他們要起兵逼迫父王退位!然後立我為大王啊!」


  張循倒抽一口冷氣,他萬萬沒想到伍子胥竟然會如此大膽,這些日子,張循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他能想到最嚴重的結果也就是不顧性命的血諫罷了,誰知伍子胥竟然想要謀反!

  「太子殿下,事情確信么?」


  「確信!我在伍相國那裡安插了眼線,那人前幾日無意間得知了他們要舉事的消息,並向我彙報了,起初我還不敢相信,他們就算要舉事也得有兵才行啊,雖然伍子胥大人有虎頭金令,但那玩意畢竟不是兵符,平時是不可能調動兵力的。直到昨天晚上,伍相國問了我一些是否願意登基為王的事情,我才確信他們真的要舉事謀反!」


  「那太子殿下估計是什麼時候?」


  「明天!應該就是明天!」


  「明天?哎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張循突然狠狠捶著大腿說道:「今天剛好是姑蘇城衛戍換防的日子,按例把原本西線防禦的兵力換到姑蘇衛戍,而西線士兵原本就是郡尉大人帶出來的!如果伍相國拿出虎頭金令,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聽從號令……」


  「那可怎麼辦啊?!」太子友慌了神。


  該怎麼辦?張循心中也一團混亂。


  告發?


  不!既然已是一黨,既然有著同樣的理念,又怎能做出這種不義之事?!

  合謀?


  不!既然受到大王賞識提攜,深萌王恩,又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不忠之事?!

  怎麼辦?

  張循畢竟是大將軍,他的態度對事情後續進展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如果舉事成功,張循擁戴太子為王,那麼眾臣都會臣服;如果張循率兵鎮壓,或是擁戴其他王子,吳國人就要自相殘殺,同樣是亡國之兆。


  怎麼辦?

  該怎麼辦?

  突然,張循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看著太子友,低聲問道:「殿下……難道您真的不想當陛下么?」


  太子友沉默了,良久,才搖頭道:「誰不想當大王呢?只是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當大王啊!如果我明知此密謀,卻還是配合他們逼迫自己的父王退位,甚至囚禁、殺害父王,那豈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么!」


  聽了這番話,張循對太子友肅然起敬,他想不到這個愚鈍、貪婪、幼稚的太子竟然有這樣可貴的品性。


  「殿下的忠義之心在下佩服不已,這世間儘是為了權利欺君弒父之人,然而像太子殿下這樣品性高潔的人卻寥若晨星,請殿下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


  「伍相國這麼做也是出於忠心,他為了吳國甚至願意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名節,哪怕背負上叛國謀逆的罵名也在所不惜,哎,因此我無論如何也不忍告發他呀!」


  「殿下說的對,如果那麼做了,我們兩個也成了不義之人。」


  「可是如果放任伍相國舉事,父王就會遭受親人和臣子的背叛,那時,父王可能被逼退位,而為了穩定朝局,我又不得不在一片罵聲中登基為王……這樣的局面,我一樣不願意看到。」


  「是啊,或許只能勸伍相國放棄舉事了。」


  「可是,事已至此,伍相國會放棄么?他一向是不達目的不罷休!」


  張循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要去見見伍相國。」


  「現在?」


  「現在!」


  二人快馬加鞭奔至相國府,通報之後,便焦急的在門外等待。


  很快,一個侍衛走來對二人說道:「太子殿下,大將軍,伍相國說了,請太子殿下在府中稍作休息,他要單獨和大將軍聊幾句。」


  二人聽到這話,很是錯愕,太子友看著張循,用力的點了下頭。


  張循向太子友行了個禮,隨後跟隨侍衛快步向內閣走去。


  來到內閣,只見滿頭銀髮的伍相國穿著一身白衫,正在花園裡擺弄著幾盆盆栽。


  「來了,呵呵。」伍子胥並沒有抬頭看張循,只是一門心思的擺弄著花草。


  「見過伍相國。」張循行禮道。


  「都知道了吧?」


  張循突然有些驚訝,感覺自己就像一枚棋子,每一步行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轉念一想,眼前的這個人畢竟是撥弄風雲的伍相國,若是他什麼都不清楚,那反倒奇怪了,於是張循也平靜的說道:「是啊,知道了。」


  「呵呵,總得讓太子知道這事兒,畢竟這事情是有風險的,更何況,他也得有所準備,事成之後,他得立即登基,主持朝政,不然吳國就會大亂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仁義忠孝之人,又怎會做這種事情?」


  「呵呵,呵呵。」伍子胥笑道:「他呀,膽子太小,不敢做大事兒罷了,而且,他太過注重表象,太在意別人的看法,說白了,就是怕被人罵哦。」


  伍子胥修整好一盆盆栽,然後彎下腰,想把盆栽搬到一旁。


  張循見狀,連忙上前幫忙。


  張循一彎腰,露出了腰間的炎熾劍,伍子胥見到此劍,會心一笑道:「你所佩的劍可是炎熾劍?」


  「正是。」張循放好盆栽,回答道。


  「這把劍啊,是我年輕時從一名隱居的鑄劍師那裡求來的。它跟隨了我很多年,後來我把他送給了一個朋友。」


  張循「唰」的一聲抽出炎熾劍,驚訝的說道:「這劍最初是屬於您的?」


  「呵呵,是啊,不過你現在能持有此劍,也是緣分使然啊。」


  「我……我是從朋友那裡拿到的。」


  「呵呵,寶劍就應該配英雄,不要爛在老頭子的墳里。」


  伍子胥接過炎熾劍,摩挲著上面的紋路,笑道:「好呀,保養得很好!還和當年一樣鋒利!」


  伍子胥緊握炎熾劍在花園裡空揮了幾下,將炎熾劍還給張循,「寶劍承載不了歷史,歷史卻能承載寶劍,請善用此劍吧。」


  「寶劍承載不了歷史,歷史卻能承載寶劍……」張循接過炎熾劍,細細品味伍子胥話中的意義,又問道:「相國,您打算做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韙,難道您真的不怕在歷史中留下罵名么?」


  「怕呀!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被罵,耳朵軟了,聽不得難聽的話。要是死了之後被寫進史冊,說不定會留個萬年罵名啊,呵呵。」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相國還是要做么?」


  「是啊。雖然害怕被人罵,但還是要做呀。」


  「為什麼?」


  「呵呵。」伍子胥並沒有回答張循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那個問題么?」


  「何為天下?」張循答道。


  「嗯,何為天下,你想過么?」


  「上次聽您說過之後,我想了很久,但是恐怕無法參透。」


  「說說看。」


  「天下就是諸侯能和平相處,共扶周室。」


  「這就是你理想中的天下?呵呵,在我面前,你還是說些心裡話吧。」伍子胥捋著鬍子笑道。


  張循沉默片刻,說道:「天下早就不是周室的了,如今天下,諸侯紛爭,遲早會有一個新的天子出現,到那時候,就會是新的天下了。」


  「對嘛,這才是你心裡所想的,但是,你若只能想到這一層,就還是太嫩了。」


  「相國的意思是說,要讓吳國成為新的天下共主?要讓吳王成為新的天子?」


  伍子胥大笑道:「共主?天子?哈哈,你怎會如此不開竅?」


  「在下想不明白。」


  伍子胥看著張循,鄭重的說道:「你得想明白,我死之後,吳國,或者說這天下,就得由你來輔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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