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起點(中)
還是始料未及。
今天上交的作業數仍然不對。我半跪在地上,將厚厚的作業本又數了一遍。
怎麼少了四本,名單上卻只有兩個空格——大不了在班裡面問吧,說不定是誰趁我不注意,將自己的名字挑了勾兒。
正打算起身,卻迎面撞上了一位不認識的老師。一股濃郁的早點味兒,從她提的塑料袋內飄出。
「呦!這是誰家的小孩兒啊?真可愛!幾歲啦?」
我的大腦成了一片空白。這無意中的問話,就像是電腦病毒入侵,迅速癱瘓了整個語言系統。一時間,我竟不知要如何回復,只好站起身來,露出掛在自己左胸的天渡廿中校徽。
現在能證明年齡的,只剩下這一身校服了。
老師也呆住了。尷尬的空氣,在有些潮意的辦公室中暗涌。
「我才不是什麼小孩兒。」我說,「我在這裡上學。」
她拉長了聲音,似乎恍然大悟。
「哦——」
話音未落,我便「畏罪潛逃」,生怕老師問起我的班級。預備鈴已經響了,我要趕在上課之前將沒交作業的同學找出來。
究竟是誰呢?我又將那幾個「交作業困難戶」篩了一遍,並仔細考慮著詢問的對策。
「報告。」
進教室時,歷史老師已經站講台上了。
這個老師姓劉,是從天渡十一中調過來的。他的語言風格詼諧幽默,班裡面很喜歡。
劉老師十分愛給同學起外號。他給同學們貼上的標籤兒,比頭上亂蓬蓬的地中海自來捲兒還要多。
同學們的眼睛都在看著我,劉老師的神情也有些異樣。
「現在上課了么?我想問一些事情。」我的聲音有些膽怯,心臟也在狂跳不止。
他的臉上浮出一絲淺笑,話裡面充滿了陰陽怪氣:「你說呢?」
「啊?我想問您來著。」我說。
實在搞不懂劉老師到底是什麼用意,也更不會欣賞語言的藝術。我只希望能儘快地從這窒息的場面中脫身。無論是那一雙雙眼睛,還是講台上屹立的高樓,都讓我倍感焦慮。
「你別問我,自己決定。」他的聲音很輕鬆,似乎是個很完美的玩笑。
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一切都是花白的。只剩一個目標,在心底揮之不去。
「誰還沒交作業。」聲音的火星固然很小,卻足以將燃氣罐引爆。
「你看,還是問了。」劉老師的嗓門,突然間便成了顆威力駭人的炸藥,「給我回位站著去!!!」
徹底無了主觀意識,像毫無生氣的木偶,任人宰割的魚肉。
這是「條件反射」,無法逃避的「條件反射」。
「我問你,知道上課鈴已經響了么?」劉老師不見了平日的溫文爾雅,暴露的是語氣中的咄咄逼人。
「不知道。」
「你憑什麼不知道?!沒規矩!懂得規矩二字怎麼寫嗎?!」
恐懼感鋪天蓋地來勢洶洶。模糊的視線里,雙眼就是失控的龍頭,收不住淚水漣漣。
我本想說自己大意了沒聽見的。看到講台上迅速變臉的「怪物」,便立刻沒了說話的勇氣。
「為什麼聽不到鈴?怎麼別人都能聽到就你聽不到呢?」
「問你三遍了,這點眼力見兒就沒有嗎?連張涵平都不如嗎?人家至少懂規矩吧?」
「對不起,下次注意。」
「對不起就完了?!這段浪費的時間你打算怎麼償還給我們?!」
「你**說話啊!!一點都不像話!」
「啪!」粉筆頭飛過來,剛好撞到眉心上,麻痛感,震得腦袋好一陣發木。
「你,下課到我辦公室來!不沒規矩么,我要讓你記一輩子。」他抬起胳膊指著我,慘白了雙頰,抽動著嘴角的肌肉。
連牙關也擁擠得咯咯作響。
上課鈴到底是什麼時候打的……一整節歷史課,不論台上的老師講得多麼繪聲繪色,我都無法將注意力集中。
不安感尖銳地剜入心窩,正如墜入無底深淵。
進了辦公室,凌亂的書海里,有個捲髮地中海頭。
「7點15,你幹什麼去了?」
「收作業。」
「一直收到上課?瞧不起我是吧?!」
他還說了什麼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從辦公室裡面出來的時候,眼睛又腫又疼。
「這節課下課,接著給我過來,聽見沒有!」
更多的是心寒。
原來認真負責也會變成缺點。如果放過那兩個私自更改名單的人,就不會有現在的錯誤。仔細捋過時間表,上課鈴應該是那個把我錯認成小孩的老師進辦公室的時候響的。
語文課也這麼荒廢過去了,這件事情要是不結束,我根本聽不進去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