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燈塔(中)
昨天依然沒有休息好。值得慶幸的,只是自己早早寫完了作業。長假才剛剛開始,除了複習,就沒有其他的事情做了。
的確會很無聊。
吃早飯時,我依然沒能從睡夢中走出,關節酸懶得直不起腰來,整個人像乾枯的爬山虎一樣萎靡不振。
「大早上就這樣。」父親是最煩我這點的,「咱有點陽剛之氣成不成?」
說罷,他還誇張地把我的情態學了一遍,在他的眼裡面我似乎就是個嬌氣的女孩兒。
看到父親的怪模樣,飯桌上的笑聲久久不停。
「用兩隻手吃飯。」父親道,「你看看你,跟受氣了似的。」
我只好聽了他的話,象徵性地將左手抬起來,扶住了碗邊兒。
碗中的太陽剛剛升起,喝到胃裡面暖融融的。
和往常的假期一樣,家人會在早飯時候坐在一起閑談,從家長里短親戚世故,一直聊到國家大事歷史變局。
除了那些專業性很強的事情,大多數話題我是可以聽懂的。在閑談裡面,我可以了解到外祖母所說的「平銑」「立銑」「滾刀錯」,母親的「總賬」「匯表」,以及父親口中的「電閘」「機組」……
我總覺得這些終歸是沒有用處的,自己也絕對不會走他們的職業道路——家人總是認為我的看法太過武斷,不斷地給我灌輸他們的主張。
我很難理解到他們真正想傳遞下去的東西。意識的小船彷彿在風暴里。失靈的指南針,只會讓燈塔的光變得愈加模糊難辨。
太陽不知不覺升得很高了。父母出門,繼續辦還未辦完的手續去了。外祖母在家忙著幹活。我便走回了屋,從書架裡面找些文章來看。
書架上的書很老,大多是上一輩人年輕時候留下來的。因此,我實在沒敢將擺在最上方的那本四角號字典翻出來一看——估計每打開一次,都是對它的永久性破壞吧。
屋裡面還是太悶。我穿好衣服,攜上書,到室外去了。
入秋多日,樓下的花園絲毫沒有變化——按理說已經到了落葉的時機了。
看來今年的冬天,又是個暖冬罷。
正思索著,目光便不知不覺地回到了書上的字裡行間。斑駁的樹影,掉在了已經變成棕褐色的紙張上;無形的香手,在我身邊不耐煩地翻起頁來。
感覺有些如夢似幻了。
書的名字叫《圍城》。父親在上面留下的鋼筆批註,依然清晰可見。
有些段落,看了批註也是不明白的。什麼「灰色幽默」,「暗語傷人」,「狂妄自大」……我只覺得自己像個閱讀機——什麼奇怪的思想感情,完全品不出來。
閱歷還是有限的,等再大些,也許就能夠理解到這些了吧。
可閱歷多了會有什麼好處呢?除了徒增煩惱,還能夠做什麼呢?倒不如單純些為好……
「林康哥!」
聽到呼喚,便我抬起頭來。光之下,原是董瑞辰的影子。
放假時候,自己定是走不入同齡人的世界的。說起來也奇怪,與同齡人相比,我唯一的長處就是容易接近小孩兒。
兩年前認識的董瑞辰。那時候,我讀五年級,他在三年級。還沒來的及留下些什麼,轉眼間他就到了初見時我的年紀。
「一年多未見,長這麼高了?」我問。
「嗯,有點早熟。」他答。
多可笑啊,他現在和我一樣高。怎麼看都是兩個同齡人了。
書就這樣被藏進了大衣口袋。
「看的什麼啊?」
「《圍城》。」
「我要看——」
「不給……」
話音就這樣尷尬地斷了好久。我本以為他會像三年級那樣粘著我無理取鬧,而他並沒有。
「那算了。」沮喪野蠻地在他的臉上紮根。
「騙你的——」我是最害怕別人失望的,便趕緊探入口袋,將書遞到他面前。
「不要了。」他好像受到什麼創傷似的,擺手拒絕了。
原來李瑞辰已經長大了。而在我的心裡,他仍舊是曾經的那個小孩兒……
這是時間——飛快的,難以察覺的時間。手裡面的老書,竟讓這新生的清緒變得如此濃烈……
第一次的對話似乎就在昨天。
「為何不跟同齡人玩,非要來找我?」
「因為你好相處啊——」
也許是如此的吧。在大多數人里,他們把年齡築成了堅不可摧的高地,希望自己能讓那些年輕靈魂看到高地上的燈塔。然而,高高的崖壁並不會帶來什麼,年輕的靈魂希望的,僅僅是一個帶領他們走向燈塔的台階。
「你真當我會喜歡那些無聊的書啊。我也在騙你的,沒想到你總這樣當真。這麼說來,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哦……是這樣的么。
我沉默了,沒有再做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