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淡出 (下)
「林康!過來看看——很不錯吧?」覃璆單膝踩上椅子,從書包的夾層內掏出來個鐵盒兒。
「這可是花了我小半年的時間才做好的!」他讓得意澆得濕透,還像搖骰子那樣將盒子晃得清脆作響。
我陪著笑,伸手接了。
那盒子裝的是滿滿的硬紙卡片,底下還有張畫工簡陋的軍事地圖。
「今天叫你來,就是想讓你試試我新做的海戰棋。怎麼樣?要不你留下來陪我下一盤,晚些回家?」
「這……不行。」我轉過身去,低著頭準備走。
「多沒意思啊。」覃璆有些掃興了。他拽住我的書包,再次爭取道:「你給家裡人打個電話,就說你想在學校打會兒球。」
當自己是什麼人啊,用得著你給我做主——真以為這些話我沒能力說嗎?
他這話橫在我的心尖,可也不好意思挑明。
「我現在問問。」
學校後院那幾棵高大的楊樹在「邊境線」挺拔著身姿,給午後的地面留下了支離破碎的光點。
像這種早放學的情況,母親是允許我在學校里多待一段時間的。因此,想不想晚走、什麼時候能走,都屬於主觀意願的範疇。
「我走了,母親不同意。」
「咦惹——真是個媽寶男!」覃璆一擺手,臉色很是難看。他的身體像中了邪,著了魔,圓規一般立在原地畫了好幾圈兒。等轉累了,找不到可以發泄情緒的對象的時候,覃璆便只好作罷,將放才的脾氣按回去了。
哎呀,說錯話了!這個節骨眼上把母親掛出來,不招黑才怪呢。好一個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就算如此,我也再不好意思懟回去了。畢竟頭是自己起的,自相矛盾只會火上澆油。
一轉身,走就是了。
這樣也好。學生大多都離校了,地鐵站里沒什麼人,清凈得很。從進站到月台,只用了3分鐘不到。
等車。
放眼望去,有幾個身穿校服的女孩兒,從商業街的那個入口下來。她們每個人的胳膊都挎著大包小包,臉部的脂粉厚得像刮上去的膩子,嘴唇也亮得酷似兩根刷了劣質油漆的香腸。
這樣一副裝束讓我感受到的不是「成熟」,而是漂浮於表面之上的「狂躁」。精緻的外表並未掩蓋她們的粗陋——腌臢腥膻的用詞,惡臭不堪的玩笑,在安靜的月台上很是刺耳。
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好人,也不敢得出結論。
憑自己的第一感覺全盤概括一個人,似乎不大理智。
既然如此……那馬企涵、王鵬、李鑫、覃裘、張聖軍呢?我到底應當用怎樣的態度來對待他們——我心目中的他們,又究竟是怎樣一種模樣,會不會和他們真正的樣子有區別呢?
我竟然不清楚了。
也罷,也罷。這才剛初一么,書讀得還是少。等到了高一,高二,乃至大學,這些事情也許會有答案了吧。
書包重了幾分,原是一隻手按在了肩膀上。
「嘿!」話音剛落,身後便閃出一個人來。
熟悉的藍框眼鏡。
「你不是要留學校打球嗎?」
「害!」他的手攥住了校服外套的拉鏈,嘴裡面磕磕絆絆含含糊糊,「這不看你走……走了么,我覺得沒意思。」
他猶豫了很久,似乎並不知道後面的話該怎麼說。準備上車了,他這才將剩下的話交代清楚。
「林康,你原諒我了,對吧?」
我想陰沉著臉說「沒有」的,可是面部已經脫離了大腦的指揮。
笑容很奇怪。我不知道它是屬於得意還是屬於高興。總之,它絕對不是我希望得到的結果。幸好張聖軍跟在後面,見不到我的正臉,不然一場誤會就在所難免了。
他有點可愛——第一次這麼認為。
「沒有。」
「我看見你笑了。你肯定原諒我了。」
「我說的沒有,是我忘了你之前做什麼了。」
我趕忙開口辯解,慌得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儘管不記得張聖軍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但是在他的眼裡,我似乎很記仇。
「我們可以用一種平和的心態去做朋友么?就是很正常很普通的那種……」
最聽不得別人講這種話了。原因不是恐懼,不是厭煩,更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手足無措。
心被卡在選擇疑問句的正中央,人被推上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哦。」我依然做不出正面回答。
已經儘力了。
「你同意了,對吧?」
「隨你。」
「怎麼叫隨你呢?同意就是同意么。」
忘了後來說什麼了。只記得時間過得很快。
漫長的等待,似乎也不再那麼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