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
一個平行的世界。
輕盈的冰花從灰濛濛的天宇碎落,飄啊飄,濕了茂密蘆叢中的那塊青磚。
蘆叢,最深處。孤零零的草棚像只矮小的侏儒。雪花溜進了棚子,和火堆一起步入了冬季的漫漫長夢。
葉夢均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從棚下的枯枝叢內起身。期盼的目光,呆望著那條一直延伸到蘆叢盡頭的石板路。
哥哥一早便出了門——「門口」的青磚還能夠讀到他帶給葉夢均的留言。只是冷潤的雪花,讓本就潦草的字跡顯得更加模糊難辨。
「黃昏歸家。天涼,注意保暖。」
簡單幾字,從未食言。
……
竟然還沒回來。
蘆叢蓋住了歸來時的路,一卷一卷的,一直鋪展到了遙遠的天際。風兒輕吹,帶起了銀白色的細浪。
他打了個寒戰,又添了些火。火舌輕蔑地舔著受潮的柴草,捲起一陣又一陣的濃煙。
「這一天你做什麼了?怎麼比煤球還黑!」
「讓煙熏的唄!」
哥哥回來了,一定會這麼問吧。
他嘿嘿一笑,身子便又朝著火堆湊了湊。黑黃色的臉蛋嗅著柴草的焦味,笑靨的花朵上多了兩排整齊的白牙。
每天的夕陽里,他都會奔向那個把手背在後面,笑容滿面地從石板路的蘆叢里歸來的身影。粗糙的手心永遠裝滿了驚喜,等待著他去探索發現……
風停了,只有紛紛揚揚的雪,給大地穿了薄薄一層銀裝。
還在焦急地向著棚外張望。
「把篷子加固一下吧,不然被雪壓塌了就不好了。」
說罷,他學著兄長的樣子,將躺在地面上的木樁抱起,搖搖晃晃地倚住牆根,吃力地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柱子扶正……
窸窸窣窣的聲音讓他分了心。等回過神來,手指被尖銳的木刺切了一道口子,滲出了幾柳殷紅的血絲。
「哥!是你嗎?」
葉夢均將划傷的手指放入口中,朝著動靜傳來的方向張望。
沒有答覆。
遠處的蘆叢倒是搖了幾下,石板路上很快地晃過了一團模糊的陰影。
「什麼嘛,野鴨子而已。」他擠了擠笑,接著便自言自語,「你看看,葉夢均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這一幕要是讓哥哥看到了,肯定會被嘲笑的……」
天色黑了。寒冷讓人蜷縮在火堆的一角兒——那裡是光明與溫暖唯一存在的地方。
為什麼還不回來?也許會回來的吧?他躺在寒冷的葉叢里,獃獃地盯著棚頂。
剛才的野鴨,一定是被同伴們拋棄了吧。此時此刻,如果沒有火的溫暖,想必我也和那隻野鴨一樣,會被凍僵吧?
時間,艱澀的時間。晚飯時分,棚內沒有爐灶的煙火,只有一個席地而卧的孩子。
本該圍在火堆旁吃飯的……
記事起,他就一直住在這個矮小的棚子,從未和外面的世界有過任何的接觸。每當葉夢均問起原因,哥哥總是笑而不語。
不知怎地,他又想到了那隻孤零零的野鴨。
今天他沒回來。那麼明天,後天……大後天總一定會回來的吧?
「有我編的護身符在,他一定沒有事的……」
是啊,能有什麼事呢?只要是用心編成的項鏈,壞運氣是一定不敢找上門的。
不知過了多久,蘆叢的簌簌聲將他從混沌之中拉醒。
「哥哥?!」他喊了一聲。
夜幕掩護之下一切,又回到了死一般的靜寂。
「不要和我捉迷藏了。我看見你了!」
棚戶里吐出了光。火花頂著寒冷,向那條石板路緩緩地移動。
天放晴了,漫天的星斗讓火炬之下的眼睛看得更遠。
雪無了蹤影,地面像是被洗過的一般潔凈。蜿蜒的小路,走了很遠也看不見頭。
「你在哪兒啊!快別和我開玩笑了……」他近乎是哭出來的,可漫長的黑夜,迅速地奪走了他的聲音……
直到他在路旁撿到了那枚還沾著塵土的護身符。
凌亂的腳印,拖拽的痕迹,撕裂的布條……
別哭。哥哥難道沒和你講過嗎?哭是最沒用的!
他牢牢攥緊了拳頭,又使勁揉了揉眼睛。
遙遠的天邊飄了聲凄厲的狼嚎……
火把朝著相反的方向躍動。他的手裡,依然緊握著那枚護身符。
光一晃而過。路上的水窪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所有的承諾,原來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