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率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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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師公!」
兩個時辰后,已經在趙王宮北門處等了許久的趙穆,終於看到觸龍的車駕再度駛回,這位俊秀男子也不顧外面暴晒的太陽會傷害他引以為傲的脂粉桃面,小跑到正要過城門洞的馬車旁,拱手向觸龍問好。
趙穆雖然善於畫策,是趙王身邊的謀主,但畢竟才二十齣頭,做事難免有些心急,他急於知道長安君去齊國為質的結果怎樣了?
「左師公去了這麼久,可是被太后留著用饗了?不知那件事……」
「趙穆。」
車上的觸龍未曾掀開帷幕露面,只是威嚴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冷淡,打斷了趙穆的話。
「你是安平君(公子成)的庶孫罷?」
趙穆一凜,應諾道:「小子正是安平君之孫。」
觸龍嘿然:「安平君公子成,乃肅侯之弟,武靈王之叔,他同樣是趙國的三朝老臣,又是宗伯,於趙國而言不可謂無功。但你可知道,為何你家在安平君逝后,才過了幾年,便爵位被削,封地被奪,變成了普通庶士?」
趙穆抿著嘴不說話,小時候因為祖父的關係,他也曾有過榮華富貴。他們一家人住在渚河南岸一棟有著朱漆大門的大院子里,趙穆有自己的房間,有自己的隸妾,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經常跟著父輩參加邯鄲城裡貴族們的宴飲,享受著萬人吹捧。
可是隨著公子成壽終正寢,他的政治盟友奉陽君李兌失勢,趙惠文王親政,安平君府便受到了一次清算。他家的爵位被削,封地被奪,連碩大的府邸也遭查抄,全家只能搬到邯鄲市肆的陋巷裡居住,失去了爵位封地的公孫,跟窮士也沒什麼區別。
對於這一切,還是孩童的趙穆是無法接受的,他吃慣了粱肉,已無法接受糟糠藿羹,不止一次跑回已經被查抄的府邸去,捶著硃紅色大門哭嚎,想要拿回屬於他的一切。
但那名為權勢的朱門,已經永遠為他關閉了。
人生遭到如此巨大的變故,造就了趙穆趨炎附勢的性格,為了重新得到那種富貴,重新體驗到權勢的快樂,他開始不擇手段,甚至把自己打扮得不男不女,時不時穿著女裝,投趙王丹所好,與他廝混在一起,甘心淪為玩物。
那是他最悲慘的一段日子,觸龍此刻提及,意欲何為?
「你家的富貴,來源於安平君,你家的衰敗,也是安平君一手埋下的。離間骨肉,困死武靈王的罪名,是先王絕對無法原諒的……趙穆啊趙穆,你現如今,也要重蹈你祖父的覆轍,在大王面前離間親情骨肉,以此作為晉身之階么?」
趙穆心中一震,知道事情可能出了差池,便低頭甩鍋道:「好叫左師公知曉,此事並非小子胡言,也並非大王不能容人,實是長安君他,他……」
趙穆正在編謊話,誰料此言卻引爆了觸龍的怒火。
「長安君乃孝悌之人,方才主動為太后大王分憂,為趙國赴難,提出要去齊國為質。你這以色事君的佞臣,休得再離間骨肉,污衊於他!」
「啊?」
不等趙穆反應過來,安車裡便伸出一根鳩杖,劈頭蓋臉地就打了趙穆一頓。別看老觸龍年邁,打起人來卻手腳靈活,揍得趙穆哇哇直叫,滾到一邊,那一身的華貴衣裳上沾滿灰塵,一臉的粉面桃腮也花容盡失。
趙王安排在趙穆身邊的那些親信寺人目瞪口呆,卻只能幹看著,左師公可是做過兩代王師的,連大王做太子時惹他生氣,都板起臉說打就打,更別說區區趙穆了。
從車中出來,觸龍居高臨下,盯著狼狽不堪的趙穆,啐了他一口,罵道:「縱然披著華貴衣裳,塗抹脂粉濃妝,也遮不住你那本來醜惡的面目,大王也是糊塗,怎會信任於你?」
對趙王丹,觸龍真是有點恨鐵不成鋼,不過他更多還是將此事歸咎於小人趙穆身上,只要驅逐了這個以色事君的傢伙,本性還算善良的大王就不至於偏聽偏信。
他當場將趙穆趕出了宮,量他以後也不敢再明目張胆地進來了。
小人是趕走了,但觸龍依然是氣呼呼的,不過不是氣趙穆,而是氣自己。
他三年前開始歸隱於市,不再過問朝政,不就是因為這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氣么?觸龍平日里謙謹有禮,可一旦有人欺瞞招惹了他,卻必將惹來雷霆。
修習稷下黃老之術,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然而今日還是沒忍住。
「唉,老夫答應家裡,不捲入宮廷紛爭,結果還是卷進去了。」
坐在馬車上,觸龍已經平靜下來了,憂心忡忡,最後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也罷,反正老朽也和宦者令一樣,沒幾年好活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率性而為一次也好,只希望我能如齊人顏斶(ch)一般,歸真返璞,終身不辱,只是不知道,大王能像齊宣王一樣大度容人么?」
念頭通達后,回想著方才鳳台發生的一切,還有長安君說過的話,他氣又消了不少,濃須遮住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
賢公子長安君,真是教他刮目相待啊。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老朽好久沒有聽到這麼讓人耳目一新的話語了,上一次,還是藺相如的完璧歸趙罷?長安君,你也如同埋藏在石塊里的和氏璧,雖然一時不為人知,但終究會出於深山,讓世人側目!老朽真是期待!」
只可惜,君臣之分已定,這一點,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觸龍的眼中,也閃現出一絲憂色:「只希望,你日後能成為趙國的子產,而不要做孟嘗君……」
……
這一日傍晚,邯鄲城渚河南岸,平原君府邸。
深深的宅院內,奴僕隸妾們正在準備主人的饗食。
比起宮廷內趙太后那簡易的哀食,眼前的食物是奢侈到令人髮指的:
蒲席上,三足圓鼎里裝著冒熱氣的鱉羹,几案則擺著青銅簋、金盤、還有盛肉醬的銅豆、裝水果的籩,以及筷箸勺匕等,以黑紅兩色為主的華麗漆器更是擺了一大圈。皰人在烤架上用大叉子滋滋地烤著肥美的肉,美麗的婢妾則將噴香的烤肉仔細切成塊,調上平原君平日最愛的枸醬,親手送到他面前。
然而,好美食的平原君趙勝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快朵頤,已經夾起肉的筷箸也放回去了,他看向自家的門客馮忌,面露驚異。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這是長安君能說得出的話?」
馮忌四十餘歲,穿著布衣,其貌不揚,但他卻和名家領袖公孫龍一樣,都是平原君身邊的首席門客,也是他的智囊,他的眼睛和耳朵。邯鄲內外的大事小事,都瞞不過馮忌那無處不在的消息網,上到封君大臣,下到雞鳴狗盜之輩,都有他結交的朋友。
不過這次傳回來的情報,平原君卻一臉的不相信。
見自己成功吸引了主君的注意,馮忌笑道:「其實這句話,還是左師公複述的,他先在王宮北門痛打趙穆一頓,離開趙王宮后,逢人便誇長安君呢。」
「左師公怎麼誇長安君?」
平原君索性不吃了,扔了匕箸,揮了揮手,讓庖廚和隸妾都下去,叫馮忌靠近說話。
馮忌長跪於平原君面前的席子上,傾斜著身子說道:「左師公說,長安君雖才弱冠,但那為國赴難的拳拳之心,日月可知,天地可鑒!趙國繼平原君之後,又多了一位賢公子,此乃邦國之福!」
「竟然將長安君與我相提並論,這倒奇了。」
平原君沒有氣惱,左手大拇指摸著自己的鬍鬚,嘖嘖稱奇:「明月雖是我侄兒,但一直住在宮闈禁地,沒機會與我親近。他也卻沒什麼過人之處,只以三歲還沒斷乳淪為宗室子弟私下的笑柄。長大后,也不像廬陵君一樣以好學聞名,我在先王出殯時才見過他,仍是個乳臭味乾的孺子,病怏怏的,風一吹就要倒似的。怎麼這才過了幾日,就能說出如此慷慨激昂的話來?不會是太后或者什麼人教他的罷?」
馮忌嘿然:「有可能,不過那樣的話,能逃過左師公的眼睛?在臣看來,長安君興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就像他自己對左師公說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字字驚人,句句珠玉,這長安君,真是有趣。」
平原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步,他那個被寵溺慣了的大侄子到底吃了什麼葯,竟在一月之內聰慧到如此程度?
觸龍入宮一事,平原君是最早知道的,也清楚是誰請動了觸龍,進宮去又要做什麼。但平原君只是靜觀其變,不管趙太后允或不允,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平原君也能做出相應的對策來。
但他和馮忌萬萬沒想到的是,長安君,這個長於婦人之手的黃口孺子,卻著實讓人吃了一驚,主動請求入齊,還借觸龍說服了太后,完全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馮忌問道:「主君,現在當如何做?」
平原君想了想,問道:「太后反應如何?」
「似是很高興,連長安君去齊國為質一事也允了。」
平原君目光一凝:「那藺府可有動作?」
馮忌知道,自家主君還在為藺相如取代他做了相邦一事耿耿於懷。在惠文王的刻意培養下,過去十年來,藺相如、廉頗這一批士人行伍出身的將相,和平原君、趙奢等趙氏封君一系,有些隱隱不和。雖然在惠文王去世,趙國內外交困的大環境下他們同舟共濟,但私下的暗鬥,卻從未停止過……
這是一場彬彬有禮,不見刀光血影的戰爭,而每逢王位更替,就是相邦之位替換的最佳時機,其中攝政太后的態度,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那一日藺相如懇求趙太後送長安君去齊國時,平原君是保持沉默的。當然,他也不敢冒大不韙,跳出來力挺太后,畢竟事關趙國危亡,若是出了事,他可不想擔責任。
彼一時此一時,是到了攤牌的時候了,聽說藺相如還沒動靜,平原君登時大喜:
「立刻備車,我連夜入宮面見太后,請求做護送長安君前往齊國的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