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好風憑藉力
「我要入宮去稟明太后,讓我做護送長安君前往齊國的正使!」
平原君一拍膝蓋,哈哈大笑著走進描繪著青松圖案的木屏風後面,讓人伺候自己更衣。
一邊換著衣服,平原君又問:「邯鄲市肆內,對長安君這句話有何反應?」
馮忌說道:「左師公不是喜歡張揚的人,除了一些路上遇到的大臣外,沒有宣揚,邯鄲城內知道的人還不多。」
平原君捏了捏絳色的袖子,想定了主意。
「你下去活動活動,讓人明日在邯鄲城內的酒肆宣揚此事,吹捧長安君。」
「主君的意思是……」
舉起手讓女婢為自己系腰帶,平原君道:「雖然這件事情脫離了吾等所想,但長安君無意間,已經為我造出了勢!不妨就為他推一把力,引發輿情沸騰,讓我也搭上順勢的駟車,通過護送長安君入齊,達成齊趙聯盟的功勞,重登相位!」
馮忌卻是猶豫了,默然站立,等平原君穿戴好朝服衣冠出來后,才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主君,大王那邊……」
「無妨,現在是太后當國,大王還有幾年要等,不信你看,趙穆被左師痛打,大王卻不能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言罷,平原君便得意洋洋地出門而去,他此刻的心情是暢快的,用「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用這句話來形容最為合適。
在平原君眼中,長安君仍舊只是一場風,一場他可以充分利用的風,吹過之後,也就消弭不見了,不會對趙國政壇產生後續的波瀾……
但馮忌卻站在門楣下,看著他馬車遠去,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這位主君啊,禮賢下士,在諸侯間口碑不錯,但就是有一點不太好,那就是看事物不夠長遠,目光太短淺,常為眼前的功利沖昏了頭。
眼下幫了長安君一把,是能博得趙人讚譽和太后歡心,甚至能當上相邦。但平原君卻沒有想到,太后遲早有一天是會歸政的,等趙王丹親政之後,他今日與長安君捆綁到一起的行為,必然會是趙王心中的一根刺!
不過馮忌想了想,還是決定聽從平原君的安排。
戰國之世,士無定主,邦無定交,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一樣。廉頗與藺相如曾經很不對付,但只需要一個台階,就能成為生死之交;馬服君趙奢發跡前曾殺了平原君家九個家臣,但被平原君舉薦后,卻成了他朝堂上的同盟。
馮忌暗暗想道:「讓國內多一位能讓大王感到威脅的嫡公子,對主君而言,或許反倒是件好事,那樣的話,日後大王便不得不倚重於主君了……」
……
「我就說,吾弟何時變得如此無私了,一定是有人教他收買人心!好一個左師公,好一個三朝老臣!」
是日入夜時分,趙王宮龍台,念著這句話,趙王丹猛地舉起案几上的香爐,狠狠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以至於滿身膏藥故作可憐狀的趙穆也被驚得渾身一震,卻復又低下頭,不敢多言。
他中午連滾帶爬被觸龍趕出趙宮,直到晚間夜深人靜才能悄悄回來,將此事稟明急的快上火的趙王。
趙王得知后,氣得渾身發抖:「如此說一來,你在左師公面前說千道萬,卻抵不上那孺子輕輕一句話?費盡心思去將他請進宮來,最後卻反而偏信於長安君,還打了你?「
趙穆訥訥無言,心裡十分委屈酸楚。今天早上,直到觸龍入宮時,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著,不論趙太后允或不允,長安君都是輸家:
他要麼被迫灰溜溜地去齊國做人質,遠離趙國的權力中心,無法再對趙王構成威脅;要麼太后拒絕,趙穆再指使人去邯鄲市肆散播些流言蜚語,讓長安君成為趙國的罪人。
沒想到的是,就在老觸龍抵達鳳台後,長安君卻事先知道了這件事,攔下觸龍,主動在觸龍面前說,他希望能到齊國為質,為趙國解除危局。但又說害怕太后憐惜他不允,故而希望觸龍能一同勸服太后。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態度轉變,長安君就變被動為主動,讓趙王丹和趙穆自以為算無遺策的這次謀划,到頭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長安君倒是名滿趙宮了,趙穆卻一身是傷,幸好雙手護頭,保住了用來討好趙王的俊俏臉蛋……
事情演變成這樣,趙王丹猝不及防,本想扇始作俑者趙穆幾巴掌,但看著那如玉的容顏又捨不得,只得把怒火發泄到那可憐的銅爐上。
「大王。」趙穆等他火氣稍微平息后,才說道:「雖然過程可能與吾等想的不大一樣,但結果卻是相同的。」
「相同,什麼相同?瞧你現在的模樣,那孺子現在一定很得意!」
趙穆將恨意咽回腹中,一口咬定道:「沒用,長安君雖然主動挺身博得左師公讚賞以及太后歡心,但很快就要離開邯鄲了。一旦離開趙國,便如虎離深山,龍離大海,再也不能對大王有半分威脅。此去齊國,短則三月,長則半年,等他回來時,大王的君位已經穩如磐石,君臣名分已定,就讓他做一閑散的安樂公子又何妨?」
還有些話他沒說,等趙太后百年之後,那長安君還是不是任憑君權拿捏?他趙穆今日所受的折辱,到時候要加倍從觸龍和長安君身上還回來!
他趙穆是個聰明人,但從來就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
「只好如此了……」
趙王丹狠狠地跺了下腳,他頭上畢竟還有太后壓著,情勢如此,也只好作罷,但他心裡,對趙穆卻仍然有一些不滿。
板蕩思良臣,通過此事,趙王丹已經看清了趙穆可為小計卻不能辦大事。他不免思念起數年前路過邯鄲,腳蹬草鞋,肩掛雨傘的那位游士,他曾經給趙丹出過一個妙計,讓他的太子之位牢不可破,那才是自己中意的肱股之臣啊!
等趙穆告退後,趙王不由望著南方魏國的方向嘆息道:「虞信啊虞信,你說的對,陰謀詭詐終究比不上堂堂正正之術,只不過,你什麼時候才能來趙國輔佐寡人?」
……
這對君臣在為自己一手釀造的苦果而咬牙切齒,而鳳台處,卻是一片忙碌。經過那一日觸龍的勸誡,以及明月發自肺腑的吐露后,太后非但同意了讓長安君去齊國做人質,還親自操刀,張羅起此事來。
趙太后這人雖然有些小脾氣,但她還是識大體的,這不,還一改之前單純的溺愛,在準備相關事宜時,也讓長安君參與進來,在旁觀摩學習。
「母后這是真心實意地在為我的長遠將來考慮啊……」
明月看得出來,和五年前送燕后出嫁時一樣,趙太后心中萬般不舍,卻板起臉來,強迫自己別過頭,狠心讓明月離開。
當然,關於如何去齊國的事情,明月也插不上嘴,只能看著趙太后和觸龍、繆賢商量安排。
令明月驚訝的是,他一覺睡醒后還被告知,就在昨夜,平原君趙勝連夜入宮,說從左師公處得知了此事,懇求趙太后讓他做護送長安君入齊的正使!
「這個在歷史上口碑兩重天,被許多人評價為不識大體,利令智昏的戰國公子之一,想要幹什麼?」
信息有限,明月推演不出什麼,不過轉念一想,在日後的長平之戰里,平原君可是重要的決策者,早點與他接觸接觸,了解這個人,倒也不壞。
趙太后也對平原君作為使節很滿意,他作為趙氏的王叔,是信得過的親戚,而且在齊國那邊交遊廣泛,與齊國的相邦,安平君田單更是莫逆之交。
所以一份計劃就擺在了明月面前,三月初時,平原君就會帶明月出發,此去臨淄,算上路上耽擱的時間,短則三月,長則半年,必歸!
「明月,可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雖然連路上每一日行程逆旅都安排妥當了,但趙太后依舊不放心,兒行千里母擔憂,她恨不能親自陪他上路,但那是不可能的。
明月說道:「有母后籌劃,有宦者令安排,更有叔父(平原君)攜我同去,萬事俱全,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只是……」
按照心裡的計劃,明月面上故作猶豫,惹得趙太后追問道:「可是什麼?」
明月面露戚戚狀:「那一日兒說只要對趙國有利,即使犧牲自己生命也心甘情願,被母后訓斥一頓,說這只是回母後娘家探親遊歷之行,談什麼生死?」
「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過仔細想想,平原君送兒到臨淄,與齊國商量好出兵事宜后就會歸來,只留下兒在臨淄。人生地不熟,都沒有個能說趙國話的人,加上我又沒半點武藝,心中難免忐忑。母后可否安排一個知兵事,信得過的趙氏宗族之人與我同去,統領衛士,在臨淄保兒子周全?」
「信得過的,知兵事的趙氏宗室?」
趙太后皺眉苦想,這樣的人不能地位太高,也不能太低,她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合適的。
明月卻乘機說道:「母后,兒倒是有一個人選。」
「你這鬼機靈。」太后唾他道:「你只怕是早就想好了要帶誰去罷?快說,是誰?」
明月一笑,說道:「兒子聽說,馬服君之子趙括,年少有為,武藝超群,更精通陣列兵法,就讓趙括與兒子一起去齊國,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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