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6 一箭青衫獵,二箭射飛球(一)
未時一刻。
亮焰衝天起,龍舟大會開,百餘艘龍舟一觸而發。
剎那間,鼓聲隆隆,激吼發聵,白浪翻濺,波水堆濤。
八百里洞庭,澤蓋五萬頃,只此處一個內湖,便有方圓近九里水路,龍舟大會的終點正是這內湖湖心的一個架台,輻射湖畔四里多。
法華盤坐龍舟之首,一鼓槌擂下!
「咚!」
其餘十四人翻槳入水,挑起,回槳擺胸前。
「咚!」
又是一槌!再一劃。
「咚!」
「老三力氣稍微收點!」
「哼!」
「咚!」
「宿平聽鼓聲,不管你這一槳有沒有划好,都要跟大夥一塊兒收起!」
「好!」
「咚!」
「劃開水的時候,都輕輕『嘿』出來!不要用猛力!拚命在後頭!」
「咚!」
「嘿!」
「好!」
風雷寨的龍舟疾滑而出,其始發之地本就勝於他人,離這內湖湖心最為接近,原先倒看不太出來,只是過了半刻不到,那優勢立時凸顯。南面一排龍舟,以其為峰,宛若一座破土的山頭,徐徐向北隆起,而那頂尖上的「風雷」之舟,更是漸漸脫穎而出,好比這山頭上的飛去之峰。
這十五個人,除了三位寨主以及宿平,還有出謀劃策的朗乾坤,其餘都是入伙之前水邊謀生的操船好手。宿平的位置本是雷敢指的,但少寨主要護衛母親回她娘家過端午,便薦了一床起卧的好兄弟出來見見世面。少年力氣不輸人、人也機靈,方才熟悉一陣之後,漸入佳境。
鼓聲便如暗號,便如舟龍之心跳。有時和,有時烈!
已過二里。
黃鶴杳一邊划著,一邊突然扭過頭來,朝法華努了努嘴。
法華知他怕出言擾到兄弟們,當下手中也是不停,一槌擂完之後,不動聲色地順勢朝西邊看了一眼,又轉回頭來,心中卻是一驚!
黃鶴杳把嘴又是一撇,撇向東面。
法華再次轉頭,眉頭微微皺起。
四寨主方才所見。西面有一龍舟迅捷無比,勢如破竹般地遙遙領先而上,那龍舟上頭不是別人,正是一群光膀子的潭州禁軍!東面也是如出一轍,不過那領頭之舟中,坐的卻是一色白衣的漢子,法華想都不想,便知他們乃袁州禁軍!
禁軍終歸訓練有素,而且能來此處的,真可謂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也許那些個軍都指揮使、都虞侯不能放下身段加入大會,但營指揮使定然不乏一二。風雷寨的三位寨主雖然不遑多讓,可這一舟之人整體而論,卻要略遜一籌。
再行一里。
那架台越來越近,八方之舟,聲勢合攏。
「咚!」
法華這通擂畢,突地一把抱起那船階下的大鼓,迅速轉身,後退一步,再次放下大鼓,人鼓瞬間調了個頭!
「收槳!」
眾人聞言,立時停住,幾個沒停住的也慌忙收了回來。
四寨主目視前方,望著東西兩支利劍般插入的禁軍之舟,口中速道:
「調成第二式鼓!——聽我鼓聲!一鼓下槳!二鼓入水!三鼓翻浪!三鼓擂完,嘿一聲!——得令?」
「得令!」
「咚!……咚!——咚!」
「嘿!」
這第二式鼓一調,氣氛剎那改觀。鼓聲愈來愈急促,眾兄弟愈划愈快速,那舟龍推浪,真如神獸出水。
又行半里。
此時那湖心的架台已清晰地收入法華眼帘,可他卻依舊目露焦急之色。是因湖心半里之內,並非只有他們一艘,那東西兩船禁軍赫然也在其中!且西首之人更是最為接近!
東、南、西,三足鼎立。其餘龍舟盡在一里之外。
「情勢如何!」紅葉突然喊了一聲,他因背著划槳,此刻事急也懶得轉頭。
法華沒有出聲。
紅葉聽他不答,便扭頭過去,東西各看一遍,頓時怒罵一聲:「操他娘的禁軍!」
「咚!……咚!——咚!」
「嘿!」
這一聲「嘿」里,卻沒有紅葉的聲音。三寨主剛剛挑起木槳,火速朝前方喝道:「裘五!你快跳船!」
「其餘人等!不要停手!」黃鶴杳立馬跟著喊了一句。
「三寨主,你說什麼?」那瘦臉裘五聽不明白,邊轉頭問道。
紅葉卻是不再重複,忽地站起身來,口裡只道:「得罪了!」說話間,便兩手一伸,一手提起裘五,一把拎起宿平。裘五被三寨主一力扔下了湖去,宿平則被拽到了原本紅葉坐的首位,正與二寨主並肩。
宿平卜一落下,心中兀自撲撲直跳,卻聽耳邊黃鶴杳輕道:「快划!」於是趕緊抓起木槳。
紅葉一人橫坐兩位,左右各執一柄,大聲道:「老四,再擂快些!」
「眾位兄弟,拚命啦!」法華一聲令下,舉手落槌。
「咚!——咚、咚!」
「嘿!」
紅葉果然彪悍,肌肉顫動、兩槳翻掄,以其一人之力所掀的浪頭,比那二人的還多上一倍。
如此一來,風雷寨的龍舟立時迎頭而上,逐漸與那西首之船拉平頹勢。
半里之路很快便到,湖心架台近在咫尺!
「……咦!看不出那幾個溪蠻倒有一些本事!我大趙果然人才濟濟。」
架台的東南邊,正停著一艘大舫,寬闊的甲板上,放了數十張大椅,首位四人並座,除去中間潭州與袁州的知府,另有兩位卻是甲胄加身,軍伍裝扮。能在這裡有一席之位的,必定是兩州的大官。說話的正是袁州知府。
「不錯、不錯,就連這般窮山惡水的蠻夷也被教而化之,實乃皇恩浩蕩啊。」潭州知府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是閉口不提十幾個布努的出處,只因兩位知府都已認定這些瑤人來自對方的州郡。「教化蠻夷」本是好事,可卻是別人州府的美談,是以雙雙不願宣之於口。
「霧裡看花」之計果然奏效,用朗乾坤的話說,「腦褶子,花腸子,官家的那套在我眼裡就是個赤溜溜的小婊-子……」他算得一清二楚。
潭州知府突然道:「許將軍,咱們的『地支軍』到了!」
袁州知府撫須一笑:「先到不一定能贏,孔將軍你說是不是?」
兩邊各自州府的兩位頭領將軍對望一眼,並不答話。
「那溪蠻也到了!」
湖心!
「就在那裡!」法華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放著弓、箭筒、楮紙球的案台。正如裘五所言,這架台是個環形的水上走廊,並不太寬,止通二人。環形走廊向四方伸出四座小橋。那橋十步長,案台立便在正中間。小橋出湖面一人多高,案台兩邊各有一架木梯,意在讓所到槳手從此處爬上。
三丈!
這三丈是風雷寨的龍舟離那橋頭之距。可四寨主卻是暗叫一聲「不好!」原來那西邊的赤膊對手已經不足一丈之遙,其中為首一人,正在彎腰虛勢,就要上橋!
法華兩眼一縮,扔掉兩隻鼓槌,一口真氣暗運,矮身下蹲,猛然一式輕功提縱術中的「雲峰振翅」,借著龍舟疾行之力,就躍向了橋頭。
「好功夫!」看得那大舫之上的許、孔兩位將軍都是齊聲叫好。
四寨主剛一落橋,西面那龍頭之人也已一把抓住木梯,輕輕巧巧翻身而上,功夫顯然不弱。這兩人雖說幾乎同時上橋,卻因法華站在橋頭,對方站在橋中,是以還是風雷寨慢了一步。
那人也是焦急,搶到所在,立馬打開箭筒取箭。
法華早有預料,更是腳不停步,一點橋頭,飛身沖向案台。
對方一柄木箭抽出一半!
法華衝到案台,右手電筒出,抓過箭筒,向上一個頓抖!箭筒之內的箭枝立時一股腦兒沖了出來,散飛空中!
對方木箭全部抽出、伸手取弓!
法華左手搶弓,右手丟棄箭筒,只向上一捏,空中抓起一柄散飛之箭,其餘箭枝啪啪掉落!
對方搭箭上弦,箭頭紮起那團楮紙球,遙遙指向大柱子頂端!
法華後來居上,箭亦上弦!卻不去扎楮紙球,弓身平平一晃,箭已離弦!
那赤膊的潭州禁軍堪堪鬆手放箭,便聽「嗖」的一聲,斜里一箭、破空而來!悚然縮眼之下,自己扎著的楮紙球,就被那箭掠奪飛去,掉落湖中。
轉眼看這箭來之處——
法華收身而立,青衫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