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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6 賭中有惡險,將赴鴻門宴?(二)

  一對十二點「天牌」互配,是為「雙天」。


  這一方骨牌中,剛剛一條已用去了可湊成最大「至尊寶」的「丁三」、「二四」,這時高下排號第二的「雙天」儼然便成了睥睨的王者。


  不用開牌,也知宿平輸了。


  少年面狀失魂落魄,先將二十兩銀錢推給霧裡雲端、尚未恍神的「劉兄弟」,再與其餘之人比牌,分配輸贏所得,最後剩下一堆碎銀、幾個銅板,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不玩了。」


  「你說不玩便不玩么?」「張二哥」陰陽怪氣,獠牙首露。


  「你待怎樣?」宿平收起銀錢,裝入袋中。


  「也沒怎樣……不過你卻不能走!」「張二哥」冷眼道,「咱們賭檔素來乾淨,你這幾盤卻開得極為蹊蹺……是以還請隨我入內搜查一番!」


  「好一個乾淨的賭檔!——我若是硬要走呢?」宿平伸臂護住老頭,退後兩步。


  「走不得!」「張二哥」左右一使眼色,刻下跳出幾名漢子,團團將少年圍住。


  一觸即發之際,突聽一個聲音斥道:「誰說走不得!」


  眾人轉而望之。


  「蒙爺!」


  正是蒙濕詩到了。


  其實他早已到了。


  「我的賭檔從不做強人的買賣!」蒙堂主橫了那「張二哥」一眼,叫對方立時噤若寒蟬,再把摺扇一開,問道,「是哪位朋友要走?」


  宿平道:「是我。」


  蒙濕詩轉臉。


  卻是差點沒叫少年笑出聲來。這惡人的左臉頰上,依舊印著塊烏青,正是自己的傑作。


  「呀!原來是小哥!——那便更加可以走了!」蒙濕詩認出是他,先是一怔,而後笑道。只是那笑顏襯上烏青,側臉透著些微猙獰。


  「真可以走了?」宿平心中沒底,復問一句。


  「自然可以!——要不要我送小哥回家?」蒙濕詩好似個極為好客的主人。


  宿平連說「不用」,拉著老頭就快步走了出去。


  經過蒙濕詩身旁的時候,只聽他道:「小哥,得空我找你喝酒哇!」


  「好……好……」少年隨口答道,腳不停步地掠了過去,只當他是客套。


  蒙濕詩卻是一拍摺扇、精光連連,身後笑道:「那我便當你答應了……」


  出了賭檔,空氣為之一新。


  再轉出一條街,這才止步。


  老頭甩開他手,大氣喘喘:「你走恁快作甚?「


  宿平心道,難道我還告訴你是怕這惡人盯得久了,認出我來不成?


  老頭見他不答自己,又雙目一亮,另起一問:「還有多少銀子?」


  「六兩不到些吧!」宿平想起這事,便把錢袋交出,「努,都給你!」


  老頭似不知道什麼是客氣,一把伸手接過——不但伸手接過,而且照單全收、分文不找,嘴裡兀自嘀咕:「早知如此,當初贏夠五兩便可走了!還累我站了這許久。」


  少年笑道:「那五兩與這五兩可有不同!」


  「如何不同?不都是錢么!不都是他奶奶地五兩錢么!」老頭白眼道。


  少年被他激了一激,便將真因道來:「自然不同!先前那五兩是贏賭客的,眼下這五兩卻是贏賭檔的!」


  老頭目光閃動間開懷一笑道:「對、對!那賭檔確實可惡,該贏他的錢!——不過後來那兩個『癟十』是怎麼回事?」


  「哈哈,那是對方看花了眼,以為自己能開個『丁三』配『二四』的『至尊寶』,卻不想『丁三』倒是在他手中,『二四』卻被我請回家去做客了!」宿平說得隱晦,但若懂行之人自能一聽便明——少年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告訴老頭「是我發牌的時候,掉包做了手腳」吧?


  「什麼做客不做客的,我聽不懂!不過確也痛快!」老頭大笑,旋又惋惜道,「——唔,還有那最後一次,怎地如此糊塗?一下白白送走了二十兩銀子!」


  宿平理所當然道:「這些銀子我本就沒打算要。哎,只是沒想到碰上個獃子,最後要一併輸那麼多罷了!——我還真怕他沒膽對上我的激將,那這錢就不好還了。」


  老頭訓道:「你才是獃子!那人一看便知是個賭鬼,你居然如此費心把錢還他?——最後還不是輸給賭檔?——誒,二十兩紋銀吶,老頭子我可以瀟洒多久噢!」


  宿平無所謂道:「那是他的錢,愛輸誰輸誰,與我無關;但我要拿了他的錢,卻不心安。」


  老頭聞言,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一記少年肩膀:「好小子,不錯、不錯,我很歡喜你!」


  宿平受了他這一下與年齡頗為不符的大力之後,咬牙切齒,忽道:「我看老爺爺你……才是獃子吧?」


  老頭橫眉怒目,抬手欲打。


  宿平連忙舉手求饒:「我意是說,誰見過有人會把五兩銀子的全身家當起手就『一包燒』的?」


  「哈哈!我很有氣魄吧!」老頭突然轉怒為笑,變打為抱,一拽宿平肩膀道,「走!咱們回家吃飯!」


  「好勒!」宿平隨口應道,旋即又覺不對,愕然止步道,「去誰的家?你家不是燒了么?」


  「我家是燒了,自然是去你家了!」老頭一臉「就該如此」的表情。


  「說了我家不在衡陽,我也是暫且寄宿這裡的呀。」宿平忙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先回去知會一聲嫂嫂,然後送你去城外老家,這五兩銀子應夠蓋間房子了。」


  「那得多久啊,我不去!」老頭不依道,緊抓宿平肩膀不放,「我已看上你了,你得給我養老送終,反正我已時日無多了,房子蓋了也是白蓋,不如省錢買口好棺材!」


  「不妥、不妥!」少年擺手。


  老頭霎時語帶哭腔:「好狠心的娃娃呀!你看我的腿!你怎麼忍心喲!」


  說著,放開宿平自行前走幾步,卻是一步深一步淺。少年此刻才驀然發覺他的左腿明顯跛腳,暗忖早前拉他進出賭檔時,都極為匆忙,確實沒有看清。不由生出一絲同情,卻仍搖了搖頭:「老爺爺,這……真是不妥呀……」


  「這也不妥、那也不妥!」老頭收起哭腔,斥了一句。接著又自言自語道:「看來我只有使出最後手段了!」


  朝宿平勾了勾手指。


  少年上前。


  老頭湊唇附耳,輕聲道:

  「你若不從了我,我便把你那晚和一個道士偷偷摸摸翻爬別人院牆的事,抖摟出去!嘿嘿……」


  宿平聞言,大驚失色!

  「你……看錯了,那人不是我。」宿平差點就承認了下來,幸好改口及時。


  豈知老頭的下一句話,立刻讓他繳械投降:「後來你又換了一身衣服,看人下棋去了,是也不是?」


  少年見他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卻也做不出殺人滅口的勾當,情知剛剛當了半日的賭場「煞星」,偏偏現在自己給人製得服服帖帖,於是腆臉討好道:「老爺爺,原來你也在場呀,怎地也不打個招呼?」


  老頭得意洋洋,揶揄道:「嘿嘿,口不對心,小娃娃既愛說謊,還會打岔哩。」


  宿平偃旗息鼓,哀聲道:「好爺爺,你待怎樣?」


  老頭還是那一句:「你帶我回家。」


  少年被他降住,還能有什麼法子,沉吟了半晌依舊束手無策,只得嘆道:「好罷……不過帶你去了之後,須得聽我的,畢竟不是自己家中。」


  老頭笑逐顏開,連道:「曉得、曉得!那咱們快點走吧,老頭子中飯都沒吃,肚子已是咕咕叫了。」


  宿平一邊領路,一邊苦思如何向姚山鳳一家解釋,便問:「老爺爺,你叫什麼名字?」


  老頭隨口道:「我姓繼,承繼的繼。」卻不說出名來。


  《百家姓》與《三字經》乃必誦之文,是以宿平疑道:「有繼這一姓么?」


  老頭道:「我便活生生地在你眼前,怎麼地就沒有繼姓了?小娃娃見識太少哩!」


  宿平無言以對,只能苦笑,心中點滿香爐百盞,向天祈禱,讓邱叔叔快些回來吧!

  又怕等會兒叫姚山鳳看出破綻,硬著頭皮一路與他統划口徑。卻驚異地發覺這老頭不僅力氣奇大而且腿力更健,雖顛著只跛腳,但半分不落少年,就連原先死灰般的面色亦是煥然一新,血氣紅潤堪比精壯之年。


  到了離侯志家的皮革鋪門口幾步,宿平正要停下與老頭再對質一番,豈料對方抬腿步就邁了進去,嚇得少年急忙搶上。


  店裡沒有客人,姚山鳳正在縫製皮具,見宿平回來,笑著打了個招呼,再把目光落到了老頭的身上,問聲:「這位是?」


  宿平實在怕了這老頭,趕緊先道:「這是我老家村裡的繼爺爺,隻身來衡山拜佛,正巧被我撞見,他在衡陽方圓沒有熟人,於是想邀他……想邀他來家裡小住幾日。」少年皮薄,且又心中有鬼,說至最後已是吞吞吐吐,耳根發紅。


  姚山鳳白了他一眼,嗔道:「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呢!」接著轉向老頭笑道:「老先生放心住下便是,別說幾日,便是幾年也無妨!」


  少年暗叫「完了!」


  就聽繼老頭果然道:「我當真要住個幾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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