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火
一切可以從陽光明媚的白日說起,也可以從燈火通明的夜色閑聊。
華燈初上,夜晚是萬家熱鬧的模樣。
尤其是今夜,元宵。
元宵,公元紀年華夏人農曆正月十五,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圓之夜,有熱鬧喜慶的觀燈之好,有甜蜜美味的湯圓碗碗,還有月下燈影中小心翼翼交談的年輕男女,皎月和華燈共同見證一個又一個或圓滿或悲哀的故事……月光包容著各種旖旎或悲情的奇聞軼事,燈火是所有情人的見證者。
一切都是喜悅的,深情的,美好的。
即使悲傷也染上淡淡的抒情的美感,不再那麼悲痛。
當然,這都是以前的事了。
這個以前,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還沒有元靈帝國和他的老對手星聯,沒有元老閣,沒有永恆之樹,沒有元素師,沒有青山書院、天一學院,甚至於白夜末日未到,星際曆元沒有開始……
那時候的人們大概活得瀟洒又精彩,才會有這麼一個聽著就讓人覺得熱鬧的節日,連沉沉的夜也被喧鬧填滿,給以後所有的長夜樹了個花燈如晝的碑,以至於千年後的人們東施效顰,只是為了感受那一點熙熙攘攘的溫熱。
可終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美好的盛大的節日可以是人們心中的一捧火,溫暖冬日的瀚海闌干,照亮迷茫的前路,也可以是凌冽寒風中的一盆水,破滅了燭火,冰凍住心城。
星際曆元的元宵節漸漸成了一個用來發泄不滿、放縱慾望的日子:沒有花燈,沒有相互愛慕的男男女女,只有元素家召喚師們競技輸贏的爭鬥與賭鬥、聯邦高科技產品屏幕右上角間或會滑過的「萬家燈火,共賀元宵」小小一行熒光楷字,不走心間就悄然略過,留不下半聲一息,高樓大廈上的霓虹徹夜狂歡迷亂一如既往,僅剩下帝國邋遢的鄉野路邊攤上有人正吃著碗里的元宵,忽然爭鬥橫生,白胖的元宵落地沾了灰塵,再之後,又是秉持著所謂帝國天性「強弱」之理的「你來我往」……
據某些「歷史學家」(哦,當然是自封的名頭)林白覺得很可靠的資料,元宵原本是出於某些信仰和崇拜出現並迅速推廣開來。
可出於什麼信仰和崇拜?
又有什麼樣的信仰和崇拜能得到那時候的人們的認可?
這些都是資料里沒有說的。
是早就斷開了的歷史,是一道被人為斬斷的橋樑,是厚厚書頁里被塗鴉的一部分。
找不到,看不清,只有前路一層又一層厚重的撥不開的迷霧。
只是大概元宵這個名字真的很好,好到輕易就被人記住了,沒像很多其他的節日被忘記,到現在,已經是公認的重要日子,然而為何重要,卻也沒有人能說的清楚明白。
就像人們有時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著一樣。
很少有人能真正回答出這個問題。
更多的人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有的人知道心底的答案但為著諸如「別人都不說,我說出來多可笑」「沒有意義」的可笑理由不願意說,有的人甚至從未真正想過人生在世倉惶一生究竟為著什麼。
命運的洪流或許就在這一刻裹挾而來,被裹挾的人依舊一無所知。
只是依舊有人遠眺,注視被霓虹燈光淹沒的夜幕;
有人爭鬥之後落座,沉默半晌后扶桌:「再來一碗」;
有人筆尖不停,「沙沙」的聲響像極了蠶食桑葉之聲;
有人獨自走在黑暗的夜間小路上,幾乎融進深沉的夜幕;
有人被柔和的屏幕藍光包裹,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這時候,天空突然盛開絢爛的花朵,那是人類由古至今的奢侈,於瞬間綻放,是沒有人能拒絕的美麗。
是很多人所能記住的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幸運。
是煙花!
轉瞬即逝,卻又美輪美奐。
所有人都被人造的「流星」——美麗的煙火淹沒,自覺或不自覺的向天際的煙火投去目光。
高冷的、堅毅的、柔和的側臉,在一瞬間都被溫柔的洪流裹挾住,說不清是掙不脫還是不想掙脫。
當時,林白正坐在永恆之樹琉璃般的枝丫上,帶著幽幽微光的樹枝悄無聲息地圍繞在她身邊,像盯著獵物的章魚,緊緊纏繞。
她安安靜靜的看完了這場盛大的煙火,像是火光照耀下終於無處遁形的鬼魅,終於現了真身,卻清冷單薄的反到更像是被鬼魅糾纏一生不得安眠的可憐人,眼底是張牙舞爪的淡淡青色,面上是一片山巔皚皚白雪似的蒼白,眸中是悄然間浸了水色更加柔和的煙花燦爛,即使鬼魅再與世俗如何不相合,也逃不過那一絲勾人心魄的紅塵氣息。
這是畫家以夜幕為畫布,精心描繪漫天的花海。
盛放的福壽菊,亮粉的菡萏,招搖的月季……
好像所有的花在夜晚的天際盡情舒展、肆意綻放。
這大概是最厲害的畫家窮盡一生的巔峰之作。
林白不是個喜歡畫的人,更不懂得鑒賞畫作,卻覺得眼前這一幕能是此生見過的極美的畫卷。
真的很美。
煙花易冷,轉瞬即逝。
看煙花的人卻沒有立即離去。
似是回味,似是枯等,又似乎是沒有目的的暫時停歇。
於是,白衣颯颯的女孩在永恆之樹上坐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放,啟明悠升,紅日暈開。
白色的衣角在永恆之樹琉璃清透的光芒下起起落落。
風來了,風走了。
滿頭烏髮隨風揚起,又隨風而落,帶起一根紅繩,兩端流穗似是斐然絳色,又像是深深的夜裡乾涸的血跡,如染上了黑夜無家可歸的幽魂氣息的紅。
天大亮了。
林白回去了。
不知鬼魅還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