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歷史
人類歷史上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
這麼一句明晃晃招搖著「成王敗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含義的話語,在長達近萬年的有可靠文字記錄的人類歷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
好像不管後來的人們誰是贏家,念上這麼一句話,形象一下子就變得骨感立體、清高孤冷起來,連腳下踐踏的千萬白骨、漂櫓血河也成了「不過如此的代價」,和勝利者的光輝相比一文不值。
但是白則對此一向不怎麼認同。
難道輸掉的人就在漫長的歷史上再也沒有一席之地嗎?
難道勝利者佔有了土地、權利、金錢,連那麼一點點被後人懷念的存在感也不願意分薄嗎?
難道那些死去的英靈也好、怨魂也好,還是平白無故就被歷史的大勢、戰爭的殘酷裹挾著不情不願地被鐵騎、炮火、輻射摧毀的脆弱平民、蒼茫大地,他們——在冰冷的歷史長河裡就真的沒有激起過一道血色的波浪?在歲月的臉上找不到一絲明顯的痕迹?在單薄的紙頁上沒有隻言片語的懷念?痛心?
未必。
冰冷的河水打在所有人身上,冰冷的長河屬於所有人,總有「浮屍百萬,流血千里」、「……人喪生,倖存者……」、「我們在此悼念成功抵擋住第一波蟲族攻擊的第二軍團不幸犧牲的士兵和相關人員……」。
看!即使只是一句話,一串數字,一句聲明,依舊在承認——歷史是所有人的,哪怕這些話、數字、聲明是用鮮血、生命、不幸換來,只在厚厚的歷史書里占著小小的一行。
在白則看來,「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這句話顯然無限放大了力量的重要性,與其說這麼一句流傳千古,耳熟能詳到幾乎眾口鑠金的名話是人類飽經腥風血雨般的殘酷之後得出的一句箴言,不如說是那個愚昧無知的殘酷社會留下的封建惡瘤,流著血腥膿黃的膿液,散發著利欲熏心的惡臭,吸引來一批又一批的鷹鷲,展開對權勢無窮無盡的追逐。
然而人們終究是逐利的蠅蚊,千年萬年更多年都改不掉惡劣的本性。
白則心中波濤洶湧,在被透明尖晶保護的文物展覽櫃前站了許久。
她每次心情不好,就會來到像是博物館這樣的地方,說來奇怪,像她這樣在眾人眼裡戾氣深重的人,偏偏這樣的博物館里有她喜歡的氣息,她白則在這樣的地方有可以深思的事情,在心裡隨意散發思維的惡意的善意的客觀的主觀的評價都不會被打斷。
儘管人流慘淡,身邊也不乏寥寥幾個像她一樣被古地球優美文物魅力吸引而沉迷的欣賞者。
大家遠遠地相視而笑,就像透過億萬時光相知相交。
在歷史氣息浸染的此地,每個人都像是沉浮在歷史的河裡,孤獨又溫暖,往往形單影隻偏偏又能見證人世熱鬧。
好極了。
無色的尖晶保護櫃中,一枚已經修復完全的描金虎符靜靜地躺在那裡,流暢的描金線條和漆黑的符身在明亮的燈光之下互相映襯著,竟顯出與圓潤打磨表面不符的鋒利霸氣,讓人不免想象千年前荒涼沙場冷銳兵戈交接時鮮血滴下,作為權力三角中最強大的皇帝軍權不可或缺標誌的虎符,也是這樣的冰冷血腥又殘忍美麗。
這時,一陣輕輕的撞擊喚醒了沉思中的白則,她回頭一看,是一隻小小的藍色皮球,不知何時拍到了她的小腿腿腹上,皮球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眼神全然傾注在藍色的球影上。
小小的孩子看見自己的藍色皮球拍到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泓清澈的泉水。
白則看著小小的孩子,不經意間也瞪大了眼睛,因獃獃注視虎符時間過長的眼睛乾澀著自然眨了眨眼,顯得眼睛有些濕潤,像一隻剛剛迷濛醒來的小獸,這反應並不比小小的孩子更突出些,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互相看著,像是對峙,又像是無聲無息的靈魂交流。
「啪——啪——啪——」
終於,神思不屬的少女和受到驚嚇的小孩在皮球撞上尖晶保護罩發出沉悶聲響的時刻回過神來,一同矚目那隻惹了禍的罪魁禍球。
【博物館怎麼會讓小孩子帶著皮球玩具進來呢?】
白則這樣想著。同時她彎下腰,在顛顛跑著要來抓住惹了禍的藍色皮球的小小孩子之前,抓住了那隻也不算大的皮球。
「喲——」白則輕輕地抽了一口冷氣,白色的衣角上滴落點點血跡。
她這才想到:小孩子是不準攜帶像皮球、仿製槍械這些「殺傷力巨大、破壞潛力也不小」的玩具進博物館、展覽廳這樣的公共場合的。那麼,這隻所謂的「罪魁禍球」也不可能是真正的皮球了。
一隻銀白的金屬球在白則的手裡被兩根單薄的沒什麼血色的手指惦著,手心裡一道淺淺的傷口不住的滲出血來,匯成一滴鮮紅的色彩往下低落。金屬球上有著八隻短小尖銳的半透明的角,在博物館毫不吝嗇的冷白色燈光下閃著陰險狠毒的慘白冷光,其中一隻尖角上沾染血跡,倒叫人生出些不寒而慄的感覺來。
旁邊同樣來參觀霸氣虎符的遊人也是被皮球突然變成陰險的傷人禍害嚇了一跳,趕忙就按下了博物館的遊人求助鍵。
白則靜靜地盯著那隻金屬球,眼神冷銳到了極點,眼睛里倒映著銀白的金屬球,彷彿也被這不近人情的高科技玩具感染,透出一股不似人類的陰森冰冷,像是對這隻禍球痛恨至極,恨不得眼睛立馬變成紅外射線,能在堅硬的金屬球上盯出一個大洞來,又把旁邊的遊客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這是一句最簡單淺薄的關心問語。
「哎呦,丫頭你別擔心,流了點血沒事的,一會醫療機器人來了就好了。」這是一句看得清楚弄得明白有理有據的安慰話。
「對對,現在的孩子玩具不比以前了,要高科技,搞出來什麼模擬私人玩具,又是模擬又是私人的,除了指定的人誰也不能碰,一碰就變刺蝟,能把人紮成篩子,這反人類的設計也不知道誰想出來的,這不危害人類社會公共安全嗎?」這也是一句安慰話,只是講這話的大叔似乎抱著為國為民的念頭,話題一下子就歪到了社會治安上了。
「而且這樣的玩具讓小孩子們怎麼享受分享的樂趣,只能各玩各的,明顯加重了孩子們成長的孤獨感,不利於孩子的成長!」講到這,還頗有些痛心疾首的感覺,只是,話題真的更歪了。
「也不能這麼說,雖然這種玩具確實設計的不好,甚至有些反人類,但是也沒到就危害人類社會公共安全的地步,這樣的設計還是有其獨特之處的……」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而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不同的聲音,這會兒就有旁邊的知性美女反駁大叔。
然後知性美女的反駁就被戰力最強還帶著孩子的大爺大媽們打斷了:「要我說這玩具就不該設計出來,小孩的玩具要設計的這麼複雜幹什麼?就這玩具,出名就出名在一個貴字上了,那真是出了名的貴,都因為貴出圈了我們那會兒只是玩玩普通的皮球、颶風陀螺什麼的,不比這好多了,便宜又簡單,至少不會……」感情這大爺大媽年輕的時候也沒少追星,話里都帶著這些年來追星的痕迹,久久不褪。
「不會什麼呀,你知道什麼呀!人家這玩具就是這麼設計的,說了是……是……」
「是什麼呀?謝老婆子你別話講一半就卡住了,你最近是怎麼了呀,話說一半結巴起來了,這人老了就是……」
「是一款專門為了自閉症孩童和性格軟弱的孩子設計的遊戲暴力的玩具,適用群體是自閉症兒童和性格軟容易被惡意搶走玩具的孩子,偶爾還用來防止成了年的大人」白則接話道,眼睛里透著雪亮的光,周身是大方的氣派,講到這,她「呵——」了一聲,不知揶揄還是諷刺:「畢竟人手賤常常是不分年紀大小的。」
她掃了一圈,發現大部分人似乎終於意識到受傷的主角在越來越歪的話題中被忽略了,只有少部分人依舊沉迷在她清冷淡然的解說中,又來了一句「當然,我也不是手賤,我就是沒注意到。」以及最後的掙扎:「這玩具確實反人類!」
說完,她就垂下眼眸看著身前矮小的小小孩子,小小的孩子被成了年的大人圍成的「熱鬧圈子」圍住,儘管不善言辭,沒有什麼表情管理,眼睛里也不由自主露出一星恐慌,像是誤入沙海的幼崽,在下陷的沙海里嗅不到熟悉的氣息,連掙扎都做不到,甚至鼻腔也被細小的沙粒堵住無法求救,只能慌張惶恐著在灼熱的沙海越陷越深。
於是她抬了頭,帶著些溫柔的淺笑:「能麻煩散開一些嗎?這裡人聚集多了,醫療機器人不方便過來。」
帝國博物館監察系統「御史台」收到報警通知後派遣的醫療機器人距離受傷的少女已經不足20米。
於是有些人的臉上帶了些悻然的愧疚,有些人臉上展現歉意的微笑,更多人臉上是不以為然的尷尬,但人群終於散開來了,以便給不急不徐過來的醫療機器人留下通過的空間,也給他們自己留下了離開的台階。
「小姑娘跟家裡人一起來的吧,讓你家人帶你去看看,現在的孩子哪有受傷的時候,看著這麼安靜,心裡一定難過了,家裡人安慰一下就好多了。」最後走的也是最初發言的那位,順便給鎮定的少女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糖衣炮彈」,一個不深不淺的「口腹蜜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