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跡
白則愣住了,半晌無言,只好低下頭繼續和小小的孩子面對面,小小的孩子和她一樣獃獃愣愣的。
白則並不在乎自己被高科技的玩具砸到了,然後又因為自己「手賤」而受了傷,只是,這般關懷……果然還是受不起……還不如……不說呢!
「你家裡有人陪你來嗎?」白則一邊把把受傷的手交給趕來的醫療機器人處理,一邊換了另一隻手掏出手帕把金屬尖角上的血跡擦拭乾凈,還讓醫療機器人又把金屬球洗了一遍,問著和自己貌似「看對眼」實際非常緊張的小孩。
小孩不說話,只是抬起頭,圓睜著澄澈的雙眼,掃一眼她的傷口,瞥一眼她放在醫療機器人手裡被流水沖洗的金屬球。
她笑了笑,按捺住想要在小孩漆黑柔軟的頭頂擼一把的慾望,掂起那隻險惡的球,「還給你,下次別讓它又跑遠了砸到人。」
小小的孩子眼睛里閃過光,小心地接住球,金屬球在感受到主人信號的時刻就收攏了尖銳的角,重新變回了藍色的皮球,像一片縮小的蔚藍深海。
「對不起,實在抱歉……」一個女人從身後越過,衣著低調,氣質優雅沉靜,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慚愧和驚慌一場尚未褪去的慘白,看來是在人群散去后終於能進來的「肇事者」母親。
女人一把抱住小孩,「肇事」的小孩一手緊緊抓住皮球,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抱住母親的肩頸,流露出一點想把頭埋進母親肩頸的習慣,空中傳來輕聲的「對不起。」
「沒什麼,這點小傷,嘶——」白則剛想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原諒小屁孩玩具惹出來的貨,就被手上傳來的針扎刺痛感扎得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你就不能給我用正常無痛的針劑嗎?現在怎麼還有地方打破傷風疫苗這麼痛的,我的天,這麼大的針管,這麼多的劑量,這什麼牌子的葯啊!這真的不是把人當召喚獸的藥物劑量嗎?」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白則也顧不上說客套話,她用稱得上兇狠的目光盯緊了扎在自己手上的針管,用可以說是復古的針劑在她臂彎靜脈處注射的醫療機器人一無所知,「盡職盡責」的機器人是快要退役的老牌子醫療機器人,無法理解清楚病人話里的意思,只能理解病人大概是要了解這次治療注射的針劑,於是非常規範的報出了此次治療所用針劑的提供廠家和針劑編號——某個名叫「未聞」的老牌製藥廠的第01010BE1GA號產品。
果然沒有聽聞過,不過擁有這樣堪稱古老的藥劑配方並且依舊堅持不懈在製造藥劑的廠家,想來存世的年歲不會比一直、艘服役數百年到將要退役的小型商業星船更小,也是個老廠家了,只是這銷量確實好的有些令人起疑……
白則心裡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個小小的惡念:這銷量沒有造假吧?要不要……先調查看看,然後去舉報一下?
某個帶著陰暗小心思的念頭一閃而過,最終又被拋到腦後——左右只是心情不好外加痛感太強的刺激,沒必要為了這點事遷怒一家堅持了那麼久的藥廠,何況事物的存在必然有其合理的因素,這樣一家老廠子的老牌藥劑既然在帝都都能使用,想來也是有其獨到之處。
抱著小孩的女人開了口,面上慚愧神色更顯:「實在抱歉,這是我丈夫一家合作了很久的老牌藥廠的藥劑,在我們家下面的產業突發事件醫療救助一直用的都是這家的產品,有點落後,但……還是有效的。」
白則心想:這何止是有點落後,這是非常落後了好吧,我雖然對以前的事情都沒什麼映像了,但無痛感醫療的提出和實現早就是上個紀元的歷史了好吧!
抿了抿嘴,白則說:「沒事——」面上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一點無可奈何的悲涼沉痛,看著就像是被某三無產品傷了心,正準備撥打帝國質監局的熱線電話舉報,通過維護帝國的良好治安,成為帝國優秀的熱心市民,獲得一點成就帶來的慰藉感,然後突然被告知這是件正規的產品,手續齊全,程序規範,合法合規,只是你沒有仔細看到小包裝上的那一行小字:具體信息請查找標準包裝。
女人在一旁露出歉意的苦笑,嘴唇微動。
白則也不看女人和小孩了,乾脆走到一邊的大幅山水畫《蘭庭》的保護框外,和那裡一群臉貼著保護框看的傻小孩一起做這麼不雅的動作,臉貼在贗品《蘭庭》的保護框上,像是在攤一張無可救藥的人肉大餅,行為絕對稱得上生無可戀。
周圍的傻小孩都愣住了,他們有的是因為據說這張畫在他們的圈子裡被「別有用心」的同學朋友傳成了逢考必過的神畫,只要行「貼面禮」——即臉貼隔離框5分鐘,就一定能沾到神畫里蘊含的強大元素力,然後被畫之精靈賜予偉大的過考能力;有的是某些被小孩在耳邊嘰嘰喳喳吵得心煩的年輕父母看見貼臉的小孩故意忽悠來的,諸如「貼臉就能看見畫中的另外一個世界」等——畫中的世界可不就是另外的世界嘛,可惜小孩並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話術,真的以為能看見另一個神奇美好的只屬於小孩的世界,於是一直貼著臉等待另一個世界的洞開;而另外一些小孩純屬是無聊至極,對博物館里各種文物絲毫不感興趣,用貼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十分不情願——他們,大概就是以上兩種貼臉理由小孩來此行「貼面大禮」最初的罪魁禍首。
但無論是第一種小孩,還是第二種小孩,又或者第三種小孩,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他們是真正的小孩,個子剛剛到白則的腹部,每個孩子都肉眼可見的不超過10歲。
所以,看著就是一個大孩子的白則,她的加入實在在這個無論是個體年齡還是總體平均年齡都特別偏小的群體里引起了一點好奇和關注。
過了幾分鐘,一個小孩忍不住挪開了貼在透明保護框上的臉,臉頰因為貼面太久顯出淡淡的大片紅痕,看著像是被誰賤兮兮的手剛剛蹂躪過一樣,略顯可愛。
他湊到白則身前,勇敢地向這個看著奇怪的大孩子開了口:「那個,你好!你為什麼學我們?」同時心裡第一次冒出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念頭:為什麼我會覺得這個姐姐做這樣的事情是奇怪的呢?為什麼我自己剛剛這麼做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