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在下隻認得,如煙姑娘。”宋墨殊仰麵躺在草地上,孩童般仰望遙遠的天際。
白芯蕊不自覺淡淡一笑,鳳眸微揚,順著宋墨殊指點的地方望去,朵朵白雲漂浮在眼眸深處,幻化成各自內心想象的樣子。
“你願不願,永遠過這種日子?”白芯蕊一眼深邃,像是忘記了身旁的男人是宋墨殊,而是閩皓揚。
宋墨殊沉默良久,注視著白芯蕊清秀如空穀幽蘭的側臉,幽幽道,“若有你陪伴左右,我即使一世隱逸在此,又何妨?!”
身旁花叢中微黃的蕊絲輕顫了顫,似是受了山風的驚嚇。
白芯蕊的全身沐浴在日落的霞光裏,頭頂仍戴著精致的花帽,就宛若一位自天際翩躚而來的花仙子。
縱情愫再繁,我們終究不可能。道不清,我隻是不想傷害無罪的你。可我又心中明朗,道不出,你的痛楚會一步步加深。隻道我們無緣罷,抑或,罪過於我。
白芯蕊微微立起身,隻道,“我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宋墨殊心知這對她來說很難抉擇,便也不再多言什麽,起身跟在白芯蕊身側陪她回竹屋去了。
也許人世浮華隻一場夢,我們皆在夢裏。
隻是,我醒了,你卻未醒。所以,你比我傷悲,我不能夠傷害你。
睡吧,也許當醒來那一刻,我已遠離。
那時,這場夢於你,記憶已全不在,包括,我。
牧兒見白芯蕊回來了,趕緊奔上前去,抱住白芯蕊的纖腰,“姨娘,你去哪了?牧兒剛才很擔心。”
白芯蕊撫著他的小腦袋,見他滿臉已經風幹的淚痕,心裏一緊,“姨娘對不起牧兒,以後再也不自己偷偷跑掉了。”
“以後要是再出去不回來的時候,要帶上牧兒。”
白芯蕊眼中帶淚,但很快抑了回去,緩了緩被這天真感染了的情緒,道,“姨娘以後會永遠帶著牧兒。”
白芯蕊將牧兒交與宋墨殊玩耍,自己進了竹屋去。閩皓揚已經不在榻上,裏裏外外皆尋不見閩皓揚的影子。
白芯蕊一驚,急忙跑到屋外,尋牧兒道,“牧兒,榻上那位叔叔呢?”
宋墨殊聽說閩皓揚不見了蹤影,心裏回味起方才他說過的話。
牧兒隻能,“從你們出門之後,他便出去了。還不讓我跟去,說是去找姨娘……”
一字一句,仿佛是魔咒一般,絲絲纏繞在白芯蕊的心裏。閩皓揚的傷口還未康複完全,長途行走定會加劇病情。他怎麽如此不聽話,明明是氣跑了自己,還私自出門說什麽去尋,如今擔心受怕的仍是自己。
白芯蕊愈想愈怕,竟擔心起萬一閩皓揚失足跌下山去怎麽辦?!萬一山裏突然下雨路上滑倒怎麽辦?萬一傷口又牽動血流不止怎麽辦?……
宋墨殊手中那支精巧的玉笛不知何時已變作一把鋒利的佩劍,他見白芯蕊躊躇的神情,沉聲道,“如煙姑娘,我去尋閔兄,你且在此待他。”
白芯蕊見牧兒獨自立在身側,不願丟下他不管,帶他進山又太險惡,心想隻能讓宋墨殊獨自去尋閩皓揚了。她將身上的黑色披風取下交給宋墨殊,眼中淡淡柔光,“公子之恩,如煙謹記。望公子萬加小心。”
宋墨殊接過,一甩披在己身,拱手道,“何言相謝。在下尋得閔兄必當速回。”
天色已暗,時近黃昏。
白芯蕊幫牧兒下廚做了幾道簡單的小菜,見他正吃著噴香,心裏終於揚起一絲暖意。自來這竹屋之後,竟被其他三個男人逼迫得學會了做飯。也漸漸接受自己成了如此一個三從四德,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家婦。
白芯蕊不時觀望竹屋門外的方向,卻始終不見閩皓揚跟宋墨殊歸來。映在燈影裏的她,竟默默慌張了起來。
想這即將的夜幕下,沒有他,自己竟是這般懼怕。
牧兒像是察覺到白芯蕊的慌亂,立在白芯蕊身前將一雙溫暖的小手放在白芯蕊的手上。
白芯蕊抬眸一驚,才發現原來是牧兒。
牧兒抿了抿唇,眼神裏盡是孩童的幼稚,“牧兒以為姨娘冷。”
白芯蕊眉心微攏,呼吸聲漸漸緩和下來,露出稍微柔和點的神情,“牧兒真乖。姨娘不冷。”
一陣夜風輕輕襲來,將天際中唯一一抹餘暉也隱了去。淺月上了半空,在漫長的銀河稍顯孤寂。
白芯蕊剛哄牧兒睡了去,自己一人坐在竹屋外的竹椅上。她想不出閩皓揚究竟是去了哪裏,他拖著病重的身體,此刻仍未歸。難道是棄自己而去了麽?可是他身上還有傷,這該怎麽辦?!
她驀地想起之前做過的一次夢,自己立在草屋前等候一個人,難道命運便如此相通,竟在此時此刻靈現?可是她不想再等了,因為等了太久,心裏會厭倦了。她懼怕自己厭倦的那一刻,愛上這樣一個本屬天下的男人,便早已注定結局終老無依。隻是此時的自己不想麵對罷了。
不知何時,白芯蕊眼皮一沉,竟伏在竹桌上睡去了。
她仿佛聽見誰人叫她的名字,“如煙,如煙……”如煙?這個是自己的名字麽?自己究竟是喚作白芯蕊,還是白如煙?也罷,這些又有何重要?!
“如煙……”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了,好吵,你到底要幹嘛?
白芯蕊慢慢睜開雙目,夜已經很深了,除了月光,周圍的一切皆早已黯淡了下來。她定睛一看,見宋墨殊正背著一人自深林處疾步走進視線,沒錯那人是閩皓揚!
“如煙,快過來!”宋墨殊喚著白芯蕊的名字,將閩皓揚背入竹屋裏的臥榻上放了下來。
白芯蕊跟隨他進了竹屋,見閩皓揚一時不見竟成了這般模樣,心隨之驚了一下。
宋墨殊絲毫不見喘息,不過聲音急切,“如煙,快看看他的傷。”
白芯蕊這才湊上前去,心上不由地像被什麽銳利的利器狠狠刺了一下。閩皓揚一襲素色的長袍已經沾染上血紅的顏色,胸口處的舊傷似乎加重了些,連手臂上,腿部腳踝上皆是刀劍劃過的傷痕。“他怎麽會這樣?”白芯蕊柔弱的身骨似被清涼的夜風吹動了下。
宋墨殊劍眉緊蹙,道,“我尋了很久,當時天已經暗了可依舊沒有找到。當時我正好攜著火種,行了很遠發覺地上有零零星星的血跡,便順著那血跡尋了去,終於在河邊找到了閔兄。”
白芯蕊再顧不得故事的來龍去脈,心想先救他要緊。這傷隻有先止住血了,幸好廚房裏還留有先前采的草藥,能外敷一些,剩下的可以用來熬藥。
宋墨殊幫忙去煎藥,留下白芯蕊照看閩皓揚的傷勢。這滿身的傷勢,能活著回來已是萬幸了。閩皓揚出去之後究竟是遭遇了什麽變故?
幫閩皓揚外敷上傷藥,包紮好全身的傷口,再喂完了湯藥已經接近破曉時分了。勞累了整整一夜,不知何時白芯蕊已伏在榻上沉沉睡去。
初露在花枝草葉上探出了腦袋,怯怯地觀望著這個世界。遠處的峰巒依舊是一臉朦朧的輪廓,仿佛不過海市蜃樓一般隻是一場幻影。鳥蟲貪睡著不肯早起,想必這個時辰應是與它們無關。
白芯蕊猛地驚醒,才發覺原來是一場惡夢。她望著榻上的閩皓揚,還未醒來,立起身子拿清水拭了拭惺忪的雙眼,出了屋門去。
宋墨殊正倚在竹屋不遠處的綠木旁的躺椅上,那眼眸若這天色一般清柔如水,撩起人心底幽思無限。他手中橫笛,幽美的笛音在林子上空起起落落,婉轉飄蕩。笛音應和著清晨的鳥叫蟲鳴,風鬧水喧,宛然一曲自然的天籟。
白芯蕊靜靜默立,臉上滿是淡淡遐思。
一曲罷了,宋墨殊立起身子,兩人凝眸而笑。
“閔兄醒了麽?”宋墨殊走近白芯蕊,朝竹屋裏望了一望。
白芯蕊拂手將早起還未整理的淩亂的發絲順至耳後,低聲道,“還沒有。”
宋墨殊引白芯蕊坐在竹椅上,眼底的清雅略帶過淡淡微寒,“想必閔兄是碰見了官府的人。”
白芯蕊心一驚,想自他們承澤縣逃出之後,官府的人竟還緊追至此,那承澤縣令跟景南知府倒是心狠了些。怕是他們擔憂如此貪汙無道之事有朝一日敗露,才緊緊相追,欲殺人滅口斷了證據。早知官官相護,當初便不應該鋌而走險。
宋墨殊見白芯蕊躊躇著神情不言語,熠熠鋒芒落在眼前這人身上,將那掩映在暖光裏的青山綠木都銳了透,“無論如何,我定會護你周全。”
白芯蕊見他眼中閃過一抹極燦亮的光彩,似要將自己團團攏住。仿佛自己內心的城池被他一語之間不攻自破,再也招架不住。
不知何故,大家的話都少了幾分,隻餘得綠蔭影裏幾隻鳥蟲,聲聲唱吟著無人道破的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