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京都深處立著一間不太顯眼的宅院,匾額上鐫著“長史府”三個墨色大字。這便是長史吳涵的府院。
吳涵自邢王即位之後便被貶去了長史一職,但在邢王薨雲霓裳暫時當政後,他又官複原職。不過吳涵自騰王出逃之後,便對朝政之事不再理會,終日與府上幕僚吟詩作對,登山狩獵,像是對天下早已心灰意冷。
吳涵負手立在長廊之上,見閔恒正在花園裏與家仆們奔跑嬉戲,不知為何,心中卻不知滋味。他想起了騰王,想起了老王爺。
想當年自己跟隨老王爺南征北戰,出謀劃策,指點江山,以為滿腹抱負終於得以施展,以為天下終屬明君。可是權力迷人眼,輔佐了一生的老王爺終被邢王殺死,連王妃都難逃幸免。本以為老王爺沒有家破人亡,因為他還有騰王,以為騰王將繼承老王爺的遺願,可是騰王卻自甘墮落,最終落得出逃的下場。如今隻剩下麵前這個尚不懂世事的孩子,獨自承受著這一切。實在是深感痛之啊。
吳涵微微一歎,喚了一聲,“世子……”家仆抬眸見是老爺,皆躬身行禮。閔恒也注意到吳涵在喚他,便慢慢跑了過來。
吳涵立在閔恒麵前,臉生笑意,“世子,近日可有讀書?”
閔恒仿佛在長史府早已適應,也知事了不少,眉宇間略顯成熟之色,“在讀論語。”
吳涵撫著閔恒的頭,淡淡一笑,“不錯,不錯。世子可喜歡這裏的生活?”
閔恒眸子閃動著驚喜,道,“喜歡,這裏的人都很好。”
吳涵挑挑眉毛,心中對老王爺的愧疚之情淡淡隱了去,“喜歡就好,去玩吧。”
閔恒一聽默許,望了一眼遠處的家仆,竊竊一笑,徑自跑遠了。
吳涵注視著閔恒的背影,竟有著與騰王那般孤寂清冷的樣子。老王爺並不是後繼無人,眼前這個孩子便極有可能成為閔家的驕傲啊。他隻能祈禱上蒼,少給閔家一點災難,少給這個孩子一點痛楚。
正當吳涵神遊之際,身後管家來報,“老爺,蔣淩將軍求見。”蔣淩本在老王爺薨後被邢王削了官職,但雲霓裳執政後又提攜他當了宮廷中禦林軍總管。
吳涵定了定情緒,轉身言道,“帶將軍到議事堂相見。”
長史府上的議事堂正對府門,前有一條不寬不長的蜿蜒小路。整個府中建築皆沒有水榭樓台的奢華,亦沒有金壁琉瓦的輝煌。因吳涵生性不侈,淡泊名利,園中隻植了幾株白蘭花裝點風景,寓含高潔之意。
蔣淩正坐在議事堂之上,見吳涵進來,便起身拱手揖道,“長史大人。”
吳涵略微一笑,拂手讓他上座,“將軍請坐。”他遣一侍女斟上茶,然後將所有人全屏了出去。
“請。”
“請。”
吳涵嘴角露笑,淡淡道,“不知將軍蒞臨府上,有何貴幹?”
蔣淩抿了一口清茶,便放下了茶杯,“長史大人已多日未上朝,想必不知,今日朝上出了大事。”
吳涵眼底一波,聲音沉沉,“哦?出何大事?”
“雲貴妃今日於早朝上懷疑有人意欲刺殺騰王。如今朝中已是人心惶惶……”
“哦?”吳涵略一遲疑,道,“莫非騰王已尋得?”
“長史大人雖在京都,但卻隱逸。聽聞雲貴妃已派人尋得騰王的蹤跡,估計不出幾日定會找到騰王。”
吳涵微微歎了一口氣,想不到雲霓裳已在朝中一手遮天,她一個女流之輩竟有如此大的野心,當初在騰王身邊之時也不曾察覺,也許是自己輕視了這個外表華麗的女子。他眼中透出一絲深邃,“當今之重,便是要阻止雲貴妃之舉,否則朝野震動,百姓便要遭罪了。”
蔣淩抬眸一視,道出了此次前來的用意,“卑職前來便是想與長史大人商量對策。”
吳涵沉思良久,言語裏盡是深藏的韻味,“此事除騰王之外,再無他人。”
蔣淩含笑點首,似乎正在等這個回答,“我等立即派人去尋騰王,隻求長史大人出山助卑職一臂之力。”
吳涵心知肚明,蔣淩此次前來是勸自己莫再隱逸,助騰王回宮登上皇位。他實際上正在等候這個機會,立即起身一揖,“在下願與將軍共迎騰王回歸,助騰王建功立業。”
蔣淩亦起身回禮,“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卑職馬上回去部屬兵力去尋騰王,恭迎騰王回宮即位。”
“勞煩將軍,我等靜候佳音。”
蔣淩再一揖,趨出了廳堂。
吳涵淡眸輕掃,片刻中在他腦海中閃過層層疊加的畫麵,老王爺曾經的叱吒風雲,騰王即將的著袍登位,以及萬民歡慶國泰民安的場麵。這一切,交織在他的心底,久久不去。
他驀地跪在地上,麵向門外,雙眼望著遙遠的天際,老淚縱橫,大聲疾呼,“老王爺,你的遺誌終究有人繼承了!我等必當盡力輔佐,肝腦塗地!”
“吳伯伯,你怎麽了?”吳涵一聽聲音,抬眸見閔恒正一人立在門口。
吳涵立即站立起來,拍了拍袍子,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世子,你怎麽來了?”
閔恒表情緊張,年齡雖小但麵露憂傷,“那位叔叔是說,父王要回來了麽?”
吳涵一驚,想是剛才的對話定是被閔恒聽見了些許,但不想讓尚且年幼的他擔憂這些,隻道,“你父王說,過幾天便會來接你,隻要世子聽話,白夫人也會一起來的。”
閔恒忽而揚起了嘴角,道,“母後也會過來接我麽?”
吳涵喉嚨一癢,竟再說不出謊言來欺騙這個可憐的孩子,隻微微點了點頭。
閔恒眼神一喜,一抹亮麗鮮豔的紅色突然間出現,映照著他稚嫩的臉頰上,泛出一絲純潔的光輝。
影子一寸一寸地被夕陽拉長,然後隨著天邊的金色火球沒入了地平線。
家仆隨後跟在世子身後出現,躬身揖禮,“老爺。”
吳涵負手而立,望了一眼身側的閔恒,對著那群家仆吩咐道,“先帶世子出去玩會,且讓總管過來一趟。”
見家仆低首隨著世子離去了,吳涵轉身坐在檀木椅上沉沉歎息。
長史府總管片刻來至廳門,道,“老爺有何吩咐?”
吳涵抬眸,神情甚是肅穆,“派人前去老王爺各位部屬大人的府上,讓他們一齊來長史府一趟,告訴他們說是我請他們一聚。”
“是,老爺!”總管退後幾步,踏出了議事廳。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長史府的議事廳上,傳來一個男人沉悶的聲音,“長史大人,我等積蓄勃發,等的就是這一日啊。”
又有一人起身而道,“我等必續老王爺遺誌,盡力輔佐滕王。”
吳涵坐在正座,目光卻如刀劍般銳利,像要刺穿黃昏的脊梁,“如今雲貴妃權傾朝野,似有武則天之勢。且朝堂之上各人居心叵測,竟還有人尾隨滕王一路暗殺。我等必要盡力保滕王安全歸朝,才不辜負老王爺臨終前的重托啊!”
一人眸子一閃,隨即隱去薄怒,“雲貴妃曾在騰王身邊為妾,後又在邢王身邊作妃,亦是個水性楊花之流。聽聞之前滕王便跟邢王一齊搶她,因此積怨,照此看來,她真是藤王府的的禍害啊!”
另一人淡淡一笑,聲音平淡的沒有一絲的波瀾,“夏大人莫不怕隔牆有耳,讓雲貴妃聽了去,你的腦袋不保哇?哈哈……”
“這是長史大人府上,怎可能隔牆有耳?!況且我所言非虛,隻聊表我痛心疾首之意罷了,徐大人若擔驚受怕,老夫勸您跟了雲貴妃豈不安寧。”
“你……”那人臉色驟變,麵生惱怒。
吳涵見狀立即起身相勸,“這是何必?大家都是老王爺的舊部,此次解救滕王於水火,應該齊心才是。”
“哼!”二人皆拂袖坐了下來。
吳涵心知這幾位老王爺的部屬都曾是被邢王打擊的對象,大都被削了官職,有幾位還是自動退隱,為的就是滕王複出之日出山輔佐,了卻老王爺的遺願。
他起身拱手,“願各位大人皆重振昔誌,了卻老王爺的遺願。”
眾人皆起身拱手回禮,“我等隆恩,必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