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遠方的天邊漸漸浮出了淡青色的晨曦,寒氣透過窗戶滲了進來,草屋中似乎泠泠流淌著清涼的泉水。


  白芯蕊慢慢睜開眼睛,盯著房頂若有所思。她之前似乎走進了一場很驚險的夢境,直至醒來,精神仍有些許恍惚。愣了片刻,她緊緊的裹了下衣服,便走下了榻去,將窗子輕輕推開,天色尚朦朧。草屋外中傳來的蟲鳴鳥叫聲響,倒比這朝陽更早揭開了天際的曙光。


  白芯蕊已經不記得自己何時躺在了榻上,依稀記得昨日應在牧兒的榻前守了一天才對。也許是自己睡的太沉了吧,竟絲毫沒有感覺到他人。


  時間尚早,那老者還未出來舞劍鍛煉。白芯蕊出了門扉,步子點點如蜻蜓點水,優雅輕盈,迎著晨曦漸漸散開的方向,向著林子深處走去。


  她想立在青山之上看看日出劃破天空的樣子,這個願望已經埋在心裏很久了,可是一直未曾實現過。她遐想著自己登在峰頂,雙臂伸張,擁抱著冉冉升起的朝陽,吮吸著來自最高處最醉人的味道。這種生命,才是最輝煌的生命。


  山林間的氣氛還處在一片陰翳之中,四周暗暗沉沉,毫無生氣,一切還不曾從一夜的安睡中蘇醒過來,仿佛都還在做著一個甜美而絢麗的夢。


  白芯蕊拾級而上,一步一步在山間行走。時而有蟲鳴聲怯怯響起,時而有黑色的鳥滑過雲霄,時而厲厲風聲響徹深林,時而四周低沉如誰的哭訴。


  幸得之前白芯蕊多日住在山上,否則憑借這時間在林子裏遊走定會迷失了路。


  待白芯蕊登上崇華山山頂的時候,早已累的大汗淋漓。應是她近日太過虛弱了,所以連登山這種事情都隻能勉強了。早在當年,莫說登山,就是徒步從蘇州去往京都都不在話下。她緩了一緩,找了一塊青石坐了下來。


  從峰頂望去,一切盡在雲霧繚繞之中,仿佛瑤池仙境一般。遠方依稀可見山巒幾道蜿蜒的輪廓,在淡青色的天幕下,顯得愈加隱約朦朧。自天際深處漸漸出現一抹淡紅,想必日出即將到來。


  山頂的涼意襲在白芯蕊單薄的衣衫上,柔弱的身子不禁一個勁地冷顫。應是出來的太過匆忙,竟忘記了山間清晨的這種冰涼氣息。她抵著寒冷,摩挲著早已凍得慘白的手臂,隻期待日出快些出現。


  是誰在呼喚我麽?

  沙漏恰好,一抹光輝終於劃破了天際。簇擁著絢爛的明霞,一輪如盤紅日自山下噴薄而出,緩緩出現在青山的視野,頓時萬丈光芒奪目,在天地間照出一片波瀾壯闊的輝煌。雲霧瞬間被染成明媚的緋紅,仿若一個女子羞怯的俏臉。


  見證著這般生命力的綻放,白芯蕊終於掩逸不住內心的激動,站立起來對著群山初日大聲呼喚,“啊……”


  這是來自一個孤高執拗女子的呼喚,這是來自一個脫離凡塵女子的呼喚,這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呼喚,這是一個妻室對丈夫的呼喚。


  群山聞見了,響應了幽幽的回音。初日也聞見了,踮起腳尖看誰這般神傷。一切仿佛都被她的情緒所浸染,天空大地竟漸漸出現了亮麗的色彩。


  終於,天明了。


  初日跳躍上冗長的地平線,上升,上升,找尋著天際中屬於自己的一方淨土。


  那老者醒來之後照例在門扉外舞劍,一招一式,一抑一揚,盡是瀟灑不羈。淡淡晨光撒在他硬朗的身上,晨風拂起頷下那一縷五柳胡須,更添了幾絲仙風道骨。


  閩皓揚自睡夢中醒來,笛子依舊躺在身邊。他披上素色長袍,趨步走進白芯蕊的房間,發現她已經不在榻上。莫非又去了牧兒的榻邊?他大步走進紗幔,見隻有牧兒一人,並不見白芯蕊的蹤影。


  她去哪裏了?莫非……


  閩皓揚不敢再想,匆忙跑出草屋,衝著那老者大聲道,“殷老前輩!”


  那老者聞見喚聲,收了劍,回眸視他,覷見他麵色有異,問道,“王爺,怎麽了?”


  閩皓揚失措的臉上還沒有退去剛醒的疲倦,不過盡被擔憂掩了去,“前輩,您有沒有見過芯蕊?”


  那老者早已趨步過來,望著閩皓揚有些吃驚,“夫人?老夫晨起之後便不曾再見過她。夫人怎麽了?”


  閩皓揚低眸頓了頓,緩緩開口道,“芯蕊不見了。”


  “不見了?”那老者也憂心白芯蕊會因牧兒的死而做出傻事,不過當著閩皓揚的麵,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握劍的手掌漸漸收緊,額前兩道白眉微微一蹙,但隻短短刹那,他麵色便恢複了平定,“王爺勿急,老夫隨王爺一同去尋!”


  閩皓揚抬手擋他,“不用了殷老前輩。如今晚輩擔心,牧兒的屍體該如何處理?”


  那老者沉吟片刻,牧兒已死,屍體再不處理待瘟疫傳播開來便大事不妙了,不過礙於白芯蕊的心情,不好自行解決,隻道,“等夫人回來再商議吧。”


  閩皓揚也知輕重緩急,心中實在憂心白芯蕊遭遇什麽變故,回道,“也好,那晚輩先去尋芯蕊,殷老前輩便在此等候。”


  閩皓揚猜測白芯蕊應不會走遠,四周毫無人煙,她唯一的去路隻有上山。想罷,他便踏著山路,一路尋一路喚,卻始終不見白芯蕊的影子。


  清晨的氣息漸漸愈加濃烈,在天空的臉上塗鴉上一抹湛藍色。


  閩皓揚尋了幾裏路,竟不覺間走到了當初白芯蕊喜歡待坐的一座山頭。可是眼前隻有禿禿一片空地,什麽影子都沒有。


  他滿臉惆悵,內心實在擔憂這個外表孤傲內心脆弱的女子會看輕自己的性命。倘若真的如此,他不知少了她的陪伴,自己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且聽且行,便這樣,漸漸地一座竹屋撞入了眼簾。這竹屋,這門扉,這四周環繞的花草樹木,都在記憶裏尋到了相同的影子。


  此時的竹屋外早已雜草叢生,屋門微開,裏麵盡是塵土,應是一直無人住過了。地上零星掉落的火把屑跡,看來自從他們走後有人來過這裏,應是先前的那些追兵。見這滿屋的灰塵,宋墨殊應該一直沒有回來,也不知他到底去了哪裏。


  他沒有閑心再去擔心宋墨殊的去向,忙尋了各間屋子,連屋前屋後的草叢全都尋遍了,卻仍不見白芯蕊的蹤跡。莫非,她也不曾來過這裏?!

  閩皓揚跌坐在青石旁的竹椅上,抬眸望去,頭頂上的藤蔓早已換上了新綠,窗欞上也已落滿了層層蜘蛛網。這景,已是物是人非。那人,卻仍不知所蹤。


  山頂的晨風依舊涼意襲人,白芯蕊裹了裹衣衫,徑直循著下山的方向趨步走了去。她太冷了,隻是想個地方取暖而已。


  她一路往山下走,步子漸漸有些微晃,隻覺頭部昏昏沉沉,像是一陣風吹來便能隨風遠去一般。她迷迷糊糊前行,竟走到了一個頗為熟悉的地方,那地方植有幾株茂密的竹子,屋前還有幾張手工的竹桌竹椅,仿佛記憶中曾經在這裏停留過一段日子。


  倘若沒有看錯的話,竹椅上正坐立著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袍,清冷的背影在山風裏巋然不動。那人的麵容好熟悉,好熟悉,不止在塵世間,更似在夢境裏。


  “芯蕊?”她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在這荒郊野嶺,竟有人喚她。


  這聲音,沒錯,是眼前那人!


  白芯蕊定了定睛,抬眸望去,隻見閩皓揚正佇立在不遠處的竹屋外,一雙溫朗如日的眸子正盯望著她,那眸子裏盡是不曾見過的緊張和憂慮。


  閩皓揚奔上前去,見白芯蕊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涔涔,原本波瀾不驚的聲音帶了幾分焦急,“芯蕊,你去哪了啊?”白芯蕊卻隻是看著他,一句話不說,身子仍在一個勁地顫抖。


  閩皓揚輕輕拉過她的纖手將她緊緊懷抱,側目凝視她的臉,頓時心痛難擋,心中有頭猛獸在叫囂,不過還是靜下語氣來,安慰道,“芯蕊,沒事了啊。”


  白芯蕊依舊沒有說話,也許此時根本不必言他,隻要有眼前這人,一切都不必擔憂。他會守護在身邊,抵擋風寒,溫暖如春。


  於是,在這樣一個荒涼的竹屋之外,二人相擁而立,漸漸立成了一幅傾盡萬物蒼生,隻餘眸中二人的畫。


  閩皓揚抬手觸摸了下白芯蕊的額頭,發現竟如此滾燙。他心中一緊,連忙將她抱到竹屋內的臥榻上。起初他隻以為白芯蕊是因為冷才顫個不停,竟不曾想發了高燒。這竟跟牧兒當初染上瘟疫前期的症狀如此相同!但願這隻是自己的愚蠢。


  “芯蕊?”閩皓揚輕聲喚她。


  白芯蕊隻覺兩眼疲倦,半闔著雙目靠在榻上,虛弱的對他一笑,“皓揚,我好累。”


  閩皓揚有些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幽深眼底漸漸浮起晨曦般的冰涼,“芯蕊,你先堅持下,不要睡,我馬上帶你下山去尋殷老前輩。”他立即將白芯蕊背在背上,匆忙向著山下的方向飛奔而去。


  “芯蕊,不要睡啊,醒醒……”


  白芯蕊模糊地聞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可是漸漸再也聽不見。她隻看見眼前層層朦朧的濃霧,白茫茫一片。她循著那喚聲而去,卻始終走不開這幻境。


  天色漸漸泛白,天光輕淡,遠遠透出金色的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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