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深深淺淺的雨聲穿透幕簾人影傳來,在屋中沉下濛重的濕意。細聽而去,雨聲漸小,天地間卻仍處在一片飄搖之中。
早已怒放的木槿透過窗子探入屋中,有時寒風刮得急了,就會搖落幾瓣來,飄飄搖搖落在榻邊,帶來淡淡而不失優雅的幽香。
閩皓揚心口的溫度從掌心傳來,化作一片暖流蕩漾,將白芯蕊內心的恐懼一點一點驅散。白芯蕊放下閩皓揚的手臂,立起身子,眼神漂浮在天際那抹抹陰雲之上。靜默了一會,她轉身離開房間。正屋中傳來那老者靜靜的鼾聲,想必那老者也安然入睡了。
白芯蕊嘴角微微漾起一絲笑意,自牆角取過一把墨竹油傘,趨步出了草屋。
細雨無聲,越飄越淡,先前的急促仿佛都融入了雨中那人的一雙眼眸深處,隻餘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白芯蕊立在雨中,伸出纖手,雨滴墜落在手掌心順成一道細流蜿蜒而下。她唇角勾出淡淡淺弧,實在喜歡極了這種流動的感覺,仿佛自己也幻作萬千落雨之中普通的一滴,自雲翳上一躍而下,然後在空中翩躚起舞,落在花瓣上輕輕踮起腳尖,與聚集的芳香互相親昵。
白芯蕊於庭落中步步輕移,雙腳踩在地麵落雨形成的淺灘之上,輕舞招展,翩躚流轉。風過麵頰,吹起衣衫亂舞,款款淡淡,瀲瀲灩灩,宛轉一抹嬌柔之姿。
落雨漸止,地麵上已形成點點亮麗的晶瑩。輕風一過,雨氣拂過臉頰,陣陣清涼蕩入心底。天邊漸漸退去了陰雲,宛如揮灑了一幅淡青色的水墨。
白芯蕊將墨竹油傘丟至一旁,立在原地眺望著漸漸清晰的峰巒。眼神呆滯,仿佛一時間三魂七魄盡被勾了去。
天地之間她仿佛遙然一變成了一隻薄翅的白色蝴蝶,緩緩翩飛。她飛啊飛,飛啊飛,忽而落在綠葉之上,忽而落在一灘雨水之上,忽而向著青山而去,忽而直衝淺藍色的天際。她仿佛在找尋著什麽。可跌跌撞撞仍是尋不到。
她不過簡簡單單在找尋與自己身上色同的一朵花瓣罷了,但不是清新幽香的白蘭花,亦不是風姿綽約的蓮花,更不是款款溫柔的木槿。它並非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而僅僅是自己喜愛,因它承載滿著珍貴的回憶。
它名喚,積雪花。
積雪花瓣凋謝了,白色的蝴蝶也停止了呼吸。
這便是不變的命。
漸漸,雨止了。
點點零星的雨滴落在白芯蕊的發梢順著她的臉龐靜靜流下,雲後現出的那幾道淡淡的光芒映照在她的臉上,閃耀著動人的光澤。
突然白芯蕊一驚,一個東西已經披在自己的身上。她側過頭低眸一望,竟是閩皓揚的白袍。莫非是閩皓揚已經醒了過來?剛喝醉酒躺下,怎麽可能?!
她慌神轉身,見那老者不知何時已立在身後。
那老者臉上早已退去了紅潤的醉意,或許就不曾醉過。他淡淡撫須一笑,“姑娘,老夫醒來便見你立在這裏,一直沒過來打擾。不過這風甚冷,還是不要受涼才是。”
白芯蕊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還殘留著閩皓揚身上獨有的體味。她回之一笑,謝道,“多謝老先生。”
那老者拂手去擋,皺眉道,“姑娘何必總是這般見外,老夫不是說過,早將姑娘當作自己的女兒了麽?”
白芯蕊低首含羞,不知言何。
那老者眉目不動,眼神卻往白芯蕊那處輕輕一掃,道,“姑娘,早點回屋吧,外邊甚是寒冷啊。”
白芯蕊微微頷首,拾起地上的墨竹油傘,隨在那老者身後趨進了屋子去。
“老先生,您不是飲了許多酒麽?怎麽不曾醉,這麽快就醒了?”白芯蕊仍是免不了自己內心的疑惑,不禁皺眉問道。
那老者低頭端詳白芯蕊,她隻一臉無邪,不禁笑道,“老夫飲酒向來如此,無論酌飲多少,隻要頭粘在躺枕上不需一刻,便可解酒。”
白芯蕊深深蹙眉,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神人,道,“我可不信。”
那老者撫須而道,“倘若不信,姑娘再與老夫對飲幾杯,作一驗證如何?”
白芯蕊唇角往下彎了彎,“我乃不會飲酒一女子,才不這麽愚蠢上老先生的當呢。”
那老者一抹玄色衣襟微揚,應和著主人臉上泛濫的笑意,“哈哈,姑娘果然聰慧。老夫不過是飲多了酒才練就了這身本領罷了。”
白芯蕊嗔他一句,“老先生自恃年高,竟用飲酒的方式來欺負皓揚,實在甚不道德。”
“我在姑娘眼中竟成了不道德了?”那老者唇間一抹笑痕愈加深濃,繼續道,“王爺乃一真正君子,老夫能與他相識也不免老夫來世上走一遭了。”
白芯蕊不自覺間凝眸於裏屋,房門半作遮掩,卻看不見榻上的閩皓揚。其實她又何嚐不是?今生能與他相識相知,其他便不再那麽重要了。
那老者見白芯蕊滿臉愁緒,似看穿她心思,隻道,“姑娘,定要好好把握王爺,勿要讓他從身邊逃了去。”
白芯蕊一怔,隻應和般地淺淺一笑。其實那老者的話語正中自己下懷,自己最過懼怕的便是閩皓揚從自己身邊再一次離開。再一如兒時一般十年而過,自己還能有什麽值得去擁有這個男人呢?那時,是否還能遇見他,走過餘下的生命光陰?
她不知,更無人知。
白芯蕊抬眸見那老者眼中倦色淡淡,問道,“老先生,您……”
那老者方才早已發覺白芯蕊心中惆悵,故意佯裝眸中無神,道,“看來老夫酒還未醒,姑娘先在此歇息,老夫出去吹吹風。”他立起身子,視她一笑,踱出了草屋。
白芯蕊望著那老者孤寂的背影,實在搞不懂他到底曾不曾醉。她頓了一會,進了閩皓揚的屋子。
閩皓揚還在榻上閉著雙目安睡,看來下午暫時醒不來了。如此也好,雨剛停下,道路泥濘,更無法離開。陣陣涼風吹進來,肌膚上泛起層層冷意。白芯蕊趨前關閉上窗欞,又裹了裹閩皓揚身上的被衾。她坐在榻前,一動不動地看著閩皓揚沉睡過去的容顏。
這個男人竟連睡覺之時的臉龐亦是一副清冷的模樣,讓人不敢接近。
白芯蕊就這樣坐在踏邊,眼睛裏隻看得見他。抬起纖手,撫平他臉上的清冷,讓這種孤寂暫時離開他的夢境。
她仔細端詳,竟在閩皓揚的臉上尋到閔恒的影子,怪不得恒兒是他的親生兒子。之前在藤王府自己最多的時候是看著恒兒睡覺,很少像這般看著安睡的閩皓揚。
竟也不知恒兒在京都過的可好。一轉眼竟過去這麽久,恒兒是不是長大了一些?他是否還記得自己這個母親呢?
唉,恒兒何嚐不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呢。
白芯蕊起身確定關好了窗欞,再回眸視了一眼榻上的閩皓揚,轉身出了屋子。已不知那老者醒酒去了何處,整個庭落空無一人。
時至日落時分,雨後山間的空氣異常清新,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白芯蕊推開門扉,目光遙遙落在林子深處,唇角微抿。因方才的急雨,此時通往林子的山路已經泥濘萬分。她略一思忖,還是趨步向著林子走去。
耳邊突然傳來一股深遠的聲音,“姑娘。”
白芯蕊停下腳步,低首見自己的鞋子上已經沾染了一些泥跡。她輕歎一聲,回眸視去,身後並無一人,又抬眸向前,見那老者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老先生。”
那老者走過來立在白芯蕊麵前,道,“姑娘,這是要去哪裏?”
白芯蕊頓了頓神色,一雙鳳眸略略一細,回道,“老先生這又是去哪裏了?”
那老者笑而不答,眼稍輕輕一挑,唇邊笑意隱隱加深幾分,“姑娘確實聰慧,不但答非所問,反而來問老夫。”
“我隻是關心老先生而已,別無他意。”白芯蕊微微泛紅的雙頰,像半熟的蜜桃,無論誰隻想覬覦一采芬芳。
那老者沉沉一笑,道,“老夫不過借醒酒之名,去尋一些凡塵之擾。姑娘呢?”
見他打啞謎,白芯蕊亦來了興致,回道,“我不過借上山之名,去貪一些凡塵之景。”
那老者抬眸視了一眼天際中漸漸染紅的落日,會意一笑,道,“姑娘,還是不要去的為好,這一路難行,恐怕還未到山上,便跌成了一副泥人了。”
白芯蕊眼波一漾,竟直撞入人心裏,“既知難行,去又何妨?既是擾心之事,老先生又何必自去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