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那老者仔細揣摩著白芯蕊的話語,深覺這個女子的高深莫測。不知為何在他的臉上竟有一種淡漠和無奈的感覺,一雙眼神竟是出乎意料的空茫,沒有任何的留戀。仿佛心中抑了太多的東西,無從開解。不過老者究竟是老者,他卻將這種情緒掩蓋的極好。
也許是因為無奈,或者是因為觸動。
突來的涼意讓那老者即刻從遊走的神情中跳離出來,耳畔輕輕傳來白芯蕊似笑非笑的語瓣,“老先生,你怎麽了?”
那老者嘴角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隻道,“姑娘,外麵寒冷,還是回去吧。”
白芯蕊抬眸望著那老者身後一片遙不見底的深林,寂靜無聲,一切仿佛浮光掠影一般。她俯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淡淡道,“好。”隨即轉過身,向著草屋的方向走去。那老者則隨在白芯蕊的身後,一直不語,隻聽得沉沉的腳步聲,和靜靜的呼吸聲縈繞在耳邊。
白芯蕊想起方才詢問那老者的話,竟被兜轉避而不答,想必這老者亦有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越是秘密,白芯蕊便越想知曉。她沒有回頭,隻聽見那老者在身後輕盈的腳步聲響,略一思忖,便款款而道,“不知老先生方才是去了何處啊?”
那老者一味低首而行,聞見白芯蕊啟齒,不禁抬眸一視,那背影裏竟隱藏著一絲孤寂,此時的欣長和窈窕都難以掩飾她身上一種突如其來的落寞,叫人無端的,無端的心疼。她不過是一位年紀尚淺的女子,怎會有這般讓人揪心的感覺呢?
那老者眼底浮起一片雲水般的顏色,情緒一時間也深淺難辨,“既姑娘追問,老夫亦實不相瞞,方才老夫不過是去山間一處,與幾人會麵。”
白芯蕊一怔,停下了腳步。這草屋平時人跡罕至,周圍並無人煙。這老者素來隱逸,更不可能前去會友。如此看來,那幾人身份確是懸殊。近日常常來此的,皆是與自己和閩皓揚相關的追兵。莫非他們,亦是前來刺殺閩皓揚和自己的刺客?倘若真的是,這老者又與他們有何瓜葛?難道是同謀?!
白芯蕊不敢再想下去,猛地轉身,撞見那老者正用一副極其複雜的眼神對視著自己,那眼神裏似乎是帶著三分無奈三分愁楚三分迷惑,還有一分幾乎不易察覺的傷感。她顧不得過多去深究,而是問道,“請問,老先生所會是何人?”
那老者毫不遲疑,答的飛快,“乃尋王爺與姑娘之人。”字字清晰,字字沉重,狠狠砸在白芯蕊柔軟的心底,生出一陣生疼。白芯蕊頓時麵生驚異,原來這老者真的是那些刺客的同謀!還枉自己這般信任,這般托付!
白芯蕊心一緊,眼底的清雅帶過淡淡微寒,“老先生,您……”
那老者似是看透了她諸般心念,洞徹一切,搖頭一歎,卻隻是不動聲色的淡淡道,“姑娘莫不是懷疑老夫與刺客勾結,來害王爺與姑娘的性命?”
“難道不是麽?”絲絲涼風跌入白芯蕊的心底,有一種微凜的感覺。修削的指甲直嵌進掌心裏,竟連疼痛都不覺得。
“哈哈哈……”那老者麵露笑意,語氣閑淡,“姑娘想象力甚為豐富。老夫不過一隱逸之人,早已置身於三界五行之外,何談與朝廷之人勾結害命呢?”
白芯蕊顯然不信他的措辭,仰首閉目,任紛飛的水霧灑了滿身,點點清涼讓心頭翻滾的焦灼淡下幾分,“那老先生所言,那些人是何身份?”
那老者趨前幾步,立在白芯蕊的身側,瞥過臉去,眼角竟還留有一抹笑意,“不用老夫多言,過一日姑娘便知那些人是誰了。”他笑容不改,徑直從白芯蕊的身旁走了過去。
白芯蕊則愣在原地,不知這老者在打何啞謎。
可是,既不是刺客,又能是誰呢?況且這老者如今的言語隻能七分無譜,三分選信。若真是刺客,自己隻能盡早堤防這老者,雖一人之力,但有他人相助,束縛住閩皓揚和自己二人簡直易如反掌。這老者表麵雖隱逸,想不到竟隻是一副偽裝的皮囊。如今閩皓揚亦被他灌醉,遲遲不醒,倘若那些刺客及早來襲,那二人終難逃一死。
白芯蕊越想越懼怕,一回頭見那老者已經不見了蹤影。她靜默了一會,多想無益,如今之計隻能問出真相,早作決斷。她拂了拂衣袖,便向著草屋的方向趨去。
白芯蕊進了草屋,見那老者正端坐在正堂之上,手中拿著一個煙袋,自口中輕吐縷縷煙氣。一絲從容氣象的神情依舊掛在他的臉上。
白芯蕊不想他還是這般淡然自若,竟對自己的所為絲毫不曾感覺到羞恥。她亦趨前坐在紅木椅上,嘴角稍微彎了彎,隱現一絲薄怒,不過盡力壓抑了回去,聲音清冷,“老先生,你倒是這般氣定神閑啊?”
那老者閉目又吐一口煙氣,表情甚是享受,隨即睜開眼睛對視著白芯蕊,依舊是一臉靜漠,“姑娘,老夫為何不清閑呢?”
白芯蕊臉色一暗,你都做出這等喪心之事,還在此裝作不聞不知,隻道是人心險惡,真枉為傳聞之中的正直明道。自己當初真是無知,竟輕信他人之論,看錯了眼前這人。
白芯蕊冷冷一笑,道,“枉小女子稱您一句老先生,枉家父敬重您一世清明,竟想不到此時會串通刺客,加害滕王……”
縷縷輕煙縈繞在那老者身體周圍,飄飄渺渺。他閉著雙目不曾視她,麵如平湖,淡淡笑意不改容顏,“老夫竟讓姑娘誤會了,也罷,既已誤會,老夫也不再辯說什麽。”
“難道老先生真是那種人?”白芯蕊拋下最後一句質問,眸中閃過一絲驚駭。
那老者一吐輕煙,幻化成一道蜿蜒的形狀,笑道,“隻待王爺醒來,自會真相大白。”
白芯蕊本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未開口,眸中不覺隱了一絲極深的波瀾。這老者一直笑容不改,看不透內心城府,這些日的相處看來亦是個極深的人。如今也無法拋棄閩皓揚而自己一人脫身,隻能待他醒來,一切盡作商議。幸好此時這老者並未行動,況且所言之人也未見蹤影。隻待時機來臨,再逃之夭夭不遲。
白芯蕊起身,隻丟下冷冷幾字,“那好,小女子先不打擾老先生了。”說罷,她便徑直進了閩皓揚的房間。
身後輕煙繚繞,伴著低淺的腳步聲盤旋,飛升,消失在白芯蕊的視線盡處。
閩皓揚仍在榻上未醒,安靜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酒味,與他的體味相互混溶在一起,散開一種道不出來的味道。
白芯蕊坐在榻邊,用手輕撫著閩皓揚的臉龐,祈禱著他快快醒來,二人能夠逢凶化吉,相安無事。她眉間深皺,口中自言自語道,“皓揚,你倘若再不醒,我們便身首異處了。”
閩皓揚則無動於衷,仿佛正遊走在一個流連忘返的夢境中。
時至黃昏,陽光漸漸不再刺眼,晴空萬裏,紅霞已遍。
白芯蕊一直守在閩皓揚的榻邊,盯望著他安睡的模樣發呆。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仿佛麵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
白芯蕊便這樣一直看著,看著,想起兒時閩皓揚的模樣。
那時,他們一起躺在草地上數著天上的雲朵,爭論形狀最像什麽。分明像一隻白兔,卻被他說作像一隻熊。後來本想與他爭辯,他竟閉著眼睛睡去了。那時,白芯蕊便像這樣在旁邊一直看著他,仿佛天上所有的雲朵都比不上麵前這人的英俊。那一次,竟是自己有生之年來第一次心中微微蕩漾。
突然一聲咳,白芯蕊頓時回過神來,見閩皓揚已經慢慢睜開眼睛,正雙目迷離地望著呆滯的自己。白芯蕊些許錯愕後是如釋重負的微笑,趕緊俯身上前,扶著他坐立起來,喚了一聲,“皓揚,你醒了?”
閩皓揚將雙目緊緊閉上,然後又舒展,緩了緩頭痛,聲音低沉,“嗯,我沒事。”
白芯蕊自一旁的桌上取過早已熬好的醒酒湯,端在閩皓揚麵前道,“喝點醒酒湯吧。”
閩皓揚抬手接了過去,慢慢將它喝完,抬眸卻見白芯蕊一道焦灼而明亮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驀地讓他清醒了幾分,“你怎麽這樣看我?”
白芯蕊趕緊收回了眼神,接過他手中的湯碗放在桌上,靜眸底如秋水般寧靜,“皓揚,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
閩皓揚心中一怔,沒想到白芯蕊之前猶豫不決,如今自己一醉後倒是讓她突然改變了想法。雖不知是何緣由,不過她既語出,那便可以安然地離開了。閩皓揚微微一笑,抬手撫了撫白芯蕊的臉頰,“好,待我們告知殷老前輩之後,便離開這裏。”
“不需要了,我已提前告知了他。”白芯蕊脫離開閩皓揚的手指,抬眸見他兩道不解的目光,眼底那深暗卻微微一軟。
閩皓揚不知白芯蕊為何會如此倉促,不過是感激那老者救命之恩,知遇之情,不想不告而辭,這般無禮。他沉著而幽深的眼神似要洞穿肺腑,讓白芯蕊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壓力,無法抗拒,“不必這般匆忙,我定要告別一下殷老前輩。”
白芯蕊知閩皓揚仁義,無論自己如何多言,他必定不會聽信自己的話趕緊離開。她頓了一頓,沒有告知實情,隻吐露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