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

  閩皓揚自榻上起來,感覺頭漸漸地不痛了。他披上長袍,隨著白芯蕊一起出了屋門。


  落日的餘暉慢慢暗淡了下去,又是一個明月夜。


  那老者正負手立在庭落裏仰望著天際,在月光的滋潤下,洗出他堅冷的輪廓。


  閩皓揚裹緊白袍,趨步上前,喚了一聲,“殷老前輩。”


  那老者轉身見二人漸近,拱手施禮,“王爺。”他目光隨即落在白芯蕊的身上,忽爾一笑,笑如飛雪,極輕又極暗,又揖,“姑娘。”


  白芯蕊則假裝不去看他,眸色漸漸暗下,一抹幽涼如殘秋月影,悄然浮上。


  閩皓揚絲毫不曾發覺兩人的異樣,抱拳對那老者道,“殷老前輩,晚輩深感愧疚,本意欲今日離開,不曾想飲醉了酒,竟在老前輩麵前失禮,還望老前輩見諒。”


  那老者手揮蒲扇,一臉淡然,“王爺言重了,老夫也想讓王爺在此多留一日。”


  “是啊,老先生不過是想讓我們等刺客來了,將我們早點抓走罷。”白芯蕊擰眉與那老者對視,眼底幽黑無底,眸心一縷利芒稍縱即逝,如灼烈的陽光,洞穿一切。


  閩皓揚緊蹙劍眉,不知白芯蕊所言何意。他一臉疑惑道,“芯蕊,你怎麽如此說話?”


  白芯蕊瞥了一眼無動於衷的老者,終於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怒意,轉臉對閩皓揚回道,“皓揚,你先前醉去了還不知,這位老先生跟追殺我們的刺客有勾結!”


  不遠處略高的地方,蒼白煞人的月光透過叢生的枝葉灑下斑駁光影,仿佛一股肅殺之氣悄然蕩漾開來。


  “你說什麽?!”閩皓揚臉上所有的表情瞬間全部凝結在一起,沉默了片刻,繼而冷靜下來,嘴角竟勾起一抹不明其意的笑容,“芯蕊,不要這麽說老前輩,怎麽可能?!”


  “我親耳聽他所言,怎麽會有錯?”白芯蕊伸出手指指向立在麵前依舊不驚不慌的那老者,惱怒的情緒透過眼睛穿入心底,泄漏在緊緊收握卻輕顫的手上。


  閩皓揚則搖一搖頭,依舊不信白芯蕊的話,轉而對那老者一臉歉疚道,“殷老前輩,你看這……”


  那老者悵然一笑,目光平靜地看向白芯蕊,如極深的夜,“哈哈……姑娘還是不信任老夫,不過這也怨不得姑娘,畢竟老夫未曾告知全部真相,應算是老夫的不是。”他回眸再視閩皓揚,解釋道,“王爺,是有一批人馬前來尋王爺與姑娘二人,不過被老夫擋了去,老夫告知他們,待王爺醒酒之後再來拜見。”


  白芯蕊美目微瞪,冷哼一聲,說的好聽,拜見?不過是刺殺的一種說辭罷了。


  閩皓揚一聽這話,也開始有些質疑那老者的話語,不過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而是一臉不解地望著那老者。


  那老者似看透二人心思,繼續道,“此人並非來追殺王爺和姑娘,隻是前來拜見。”


  “拜見?”閩皓揚半張臉隱在隨風晃動的樹影下,明暗陰沉。


  那老者轉身趨了兩步,將二人撇在身後,抬眸望著天際上的稀星殘月,隻道,“王爺無需著急,那些人定不會傷及二位性命。待他們來後,王爺自會相知。”


  閩皓揚正躊躇之際見自深林處走出幾枚搖晃的清影,在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應是手中的兵器反射的緣故。他一驚,側過臉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芯蕊,也正用一種驚異的眼光望著那幾個影子走來的方向。他雙手擁緊了白芯蕊,讓她不要擔心。


  待影子漸漸趨近,閩皓揚才發現那裏不止有幾個人,前前後後竟約有幾十人。不過打頭那人模樣甚是熟悉,仿佛什麽時候見過。


  過了片刻,那些人終於立在閩皓揚他們麵前。閩皓揚心中一緊,打頭那人竟是蔣淩!


  見打頭那人趨前跪地,身後眾人隨他跪下。隻聽得他揖了一聲,“王爺!夫人!”又側身對那老者施禮道,“殷伯。”


  閩皓揚著實一驚,蔣淩竟與那老者相識,既稱殷伯,看來關係還頗不一般。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芯蕊,見她眼中閃過的詫異逐漸轉為一種異樣的凝重。白芯蕊作為藤王府的王妃,當然也認得老王爺的部將蔣淩。


  閩皓揚垂眸視蔣淩,眼波靜冷,如一層涼冰擴散,道,“蔣將軍,你為何到此?”


  蔣淩抬眸,沉聲道,“王爺,屬下尋您已尋了很久。如今朝中混亂,臣心不安,屬下來請王爺回宮。”


  閩皓揚心間頓時浮上如雲疑惑,凝神打量著他與那老者,其實他早已猜到蔣淩此次前來的目的,隻是如今對二人撲朔迷離的關係頗為疑慮。他略一猶豫,隻道,“蔣將軍,先來屋中一坐,其他事情再從長計議。”


  蔣淩拱手而道,“謝王爺。”


  閩皓揚抬手讓那老者先行,自己與白芯蕊隨在身後,蔣淩最後一個進了屋去。他坐在正座之上,臉上浮起一絲警覺,對那老者道,“殷老前輩,晚輩有一點不知,您為何與蔣淩蔣將軍相識?”


  那老者臉上滑過一絲不動聲色的淡笑,“蔣將軍與老夫之子殷昇頗有深交,兒時更是常來府上。隻是後來各司其職,老夫亦好久不曾見過將軍了。”


  蔣淩依舊平聲回答,“晚輩亦十分敬重殷伯,若不是這次非同一般,晚輩亦不會打擾殷伯清修。”說罷,臉上浮現了一絲無奈的歉疚。


  閩皓揚依舊蹙眉,追問道,“那,殷老前輩早知蔣將軍來此?”


  那老者神情極為堅定,眼中那抹隱露的淡然,叫人覺得不容置疑,“前幾日將軍便來過此地,隻是王爺不知,老夫知王爺不想回朝,便先讓他隱在了山中,老夫先來當說客,後來也不曾勸動王爺。如今王爺即將南去,老夫這才告知了將軍。”他轉而對白芯蕊,漾起一抹燦亮炫目的笑意,“姑娘,還怨不怨老夫了?”


  白芯蕊才知原是一場誤會,臉上頓時羞紅一片,微微吐了口氣,將掠到腮邊的一縷發絲吹開,柔聲低語道,“先前錯怪了老先生,還望老先生恕罪。”


  那老者撫須仰麵一笑,道,“罷了,罷了。”


  閩皓揚嘴角輕揚,自白芯蕊身上收回了目光,笑意微斂,心中升起一絲疑惑,“蔣將軍不是早被邢王罷免了將位,怎會又居官在朝?”


  蔣淩抱拳舉在左側,回道,“屬下承蒙雲貴妃恩典,做了禦林軍總管。”


  雲霓裳,這個在記憶裏不曾褪去的名字,如今又若一滴水墨沉在了閩皓揚的心湖,頓時暈開一層漣漪。他腦海裏浮現出一位絕世女子的一張嬌媚的臉,仿佛化作心底的一部分,久久揮之不去。


  燈影幢幢,覆在閩皓揚的臉上,竟隱著三分憐憫的傷感,隻聽得許久之後一股深遠而幽迷的聲音,“霓裳,可好?”


  “貴妃娘娘如今權傾朝野,已是無人可動。娘娘聽聞王爺遭人追殺,十分憤怒,在朝中大肆調查群臣,京都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因此屬下特來此尋王爺,還望王爺回朝。”


  閩皓揚一怔,隻以為雲霓裳在後宮是個厲害的角色,竟不曾想即使在朝堂之上亦有這般翻雲覆雨之勢,看來的確是自己當初低估了雲霓裳這個女子。他強抑著心底翻騰,淡淡看了蔣淩一眼,道,“你既掌管禦林軍,怎會出得了皇宮?”


  蔣淩臉色微僵,道出了實情,“屬下假借家母人在蘇州,心憂家母安危,特懇請貴妃娘娘開恩,許了三日離京。”


  閩皓揚垂眸側首,依舊一副不變的清淡的聲音,“你倒是勇氣可嘉,不怕雲貴妃得知後降你的罪?”


  蔣淩連忙跪地,躬身沉聲道,“王爺,屬下一心希望王爺回朝繼位,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還望王爺早日回頭!”


  短暫的一陣寂靜後,閩皓揚倒是一臉悠閑,端起桌上茶杯,在唇間小抿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已決定,不再關心朝中政事,將軍多說無益。”


  蔣淩不想自己的勸說也是這般結果,不禁神情一變,眼中頗帶著幾分焦急,“可是王爺,如今朝中一日無君,南方災情便愈加嚴重。還望王爺將百姓基業放於首位,將老王爺的托付大業放於首位啊!”


  一聽老王爺,閩皓揚心中不禁傷痛了幾分。當初也是因自己無知,輕信邢王,才讓父王慘遭不測。父王一生不得誌,謀皇位雖不正,但亦是想推翻暴政,還百姓安康大業。如今自己更是一事無成百不堪,誌不在政,隻希望父王在天有靈,不要責怪孩兒便是。


  閩皓揚淡了淡情緒,眉心不動聲色的掠過一歎,“將軍勿再來此奔波,我已決定與芯蕊遊蕩於塵世,不再戀及朝政,蒼生更與我再無關聯。你且回去,聯合眾臣力保明君,勿再於我身上糾纏。”


  蔣淩一臉驚駭,“王爺,您……”


  閩皓揚拂手打斷他的話,一雙湛湛清眸略微眯了眯,臉上毫無表情,麵前三人無一人知曉他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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