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過了良久,待周圍的鼓聲亦漸漸退去,白芯蕊側臉衝夏嫣一笑,一股平淡的聲音從朱唇緩緩吐出,“我們也該走了。”


  夏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慢慢緩過神來,牽強自眉目擠出一笑,回道,“好。”


  便伴著這悠揚若水的音律,二人慢慢走進了秋香堂。台前那門生抬眸見二人進了門,忙低首揖道,“夏嫣姑娘,白姑娘。”


  “不必多禮。”夏嫣眼神平淡,聲音卻依舊潤如冰絲,問道,“聶大夫在裏堂麽?”


  那門生回道,“回夏嫣姑娘,師傅正在裏堂配製藥方,小人去……”


  夏嫣抬手擋住他,“不用,你在這裏看鋪便是,我們自己進去尋他。”


  那門生拱手行禮,再抬眸已見眼前空無一人。他心中巨石沉下,嘴角緊抿,心想一人便已讓自己夠受,此時此刻竟同時來了兩人!他見幸好並未尋自己麻煩,便略微緩緩情緒,回了前台微眯起眼睛,延續方才被打擾的小憩。


  二人移步進了裏堂,卻見正廳上無一人。自側屋嫋嫋升起縷縷輕煙,縈繞在正廳周圍,迎鼻有淡淡的草藥馥香。


  夏嫣輕輕喚道,“聶大夫,您又躲在哪偷偷飲酒呢?”


  聶大夫聽聞這聲,便心知是夏嫣,匆匆自側屋踱步而出,遠遠笑道,“想不到夏嫣姑娘還記得老朽這茬,實在汗顏至極。”


  夏嫣眸中帶笑,迎接聶大夫走進正廳,打趣道,“誰讓聶老先生嗜愛這一口呢。”


  聶大夫低眸搖首,嘴角露出苦苦一笑。


  白芯蕊見二人互相在打啞謎,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便側眸詢問夏嫣,“夏姑娘,我亦想知,有何好玩之事?”


  夏嫣額間眉毛一彎,淺笑盈盈,對白芯蕊娓娓道來,“白姑娘有所不知,聶老先生生性嗜酒,但後來身染了一場大病,卻依舊愛酒如命。夫人後知他的病因是飲酒過多,便從此限製他再飲。故聶大夫有時抵不住酒興會偷偷飲酒,之前還被我親眼見過一次……”


  白芯蕊望著頻頻搖首的聶大夫,臉上一縷未去的笑意愈濃。


  待夏嫣語罷,聶大夫接話道,“老朽早已再無顏麵飲酒,酒之於老朽,不過身外矣。”


  白芯蕊見他神情,心知此不過是閃爍之詞,一臉戲謔道,“竟不知聶大夫還有這般輝煌的經曆,真是讓小女子由衷敬佩。”聶大夫知她不是恭維,隻好澀笑了之。


  白芯蕊對目於夏嫣,二人相視一笑,轉而對聶大夫繼續道,“如今我手中有比飲酒更讓人歡愉之事,不知聶大夫想不想知?”


  聶大夫見她不再打趣之語,白眉一揚,“哦?”他望著二人皆眸帶笑意,心中餘悸依舊未去,眼神躲閃相問,“不知白姑娘今日有何喜事要言?”


  白芯蕊竊竊一笑,故意轉移了話題,“聶大夫可知今日是何節日麽?”


  自廳外悠揚傳來一股音律的聲響,回蕩於耳畔久久不散。那樂聲柔和高雅,醇和空靈,若九霄環佩之聲,似天籟神曲之作,不禁令人心曠神怡,沉浸其中。


  聶大夫閉目細細一聽,發出極輕一歎,“原來今日是天籟節,看老朽這榆木腦袋,竟忘得一幹二淨。”


  白芯蕊笑道,“莫非聶大夫亦通得音律?”


  聶大夫目光炯炯的注視於白芯蕊,原本淡然平靜的臉上有著一絲無法抑止的激動,“白芯蕊說笑,上曲百姓誰人不懂音律?隻不過老朽專精醫道,倒對這音律隻略懂皮毛而已。”


  夏嫣餘興未除,眸中依舊閃動著戲謔的光澤,一旁插話道,“白姑娘有所不知,夫人倒對音律頗為深通,當年便是因這緣故才上了聶大夫的當。”


  白芯蕊抬手撫撫鬢角,眼中不禁又浮起一層淡笑。而聶大夫則立於一旁,臉上匆匆滑過一絲深疚,舉止無措,不知所以。


  見聶大夫已這般神情,白芯蕊想起正事還不曾道出,便斂了打趣,對他道,“其實,今日我與夏嫣姑娘來此拜訪,確有好事要相告聶大夫。”


  聶大夫抬眸微怔,不知這兩個古靈精怪的女子到底還想如何羞辱自己這把老骨頭。


  “聶大夫知今日是何日子麽?”汗顏,竟又是這個問題。


  聶大夫白眉一蹙,不知其中深意,“白姑娘方才已經問過這話了。”


  白芯蕊卻不答他,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微笑,仿似一朵水蓮花開,不勝嬌柔,“聶大夫,還記得當初在七絲堂,小女子許下的七日之約麽?”


  聶大夫低眸略一沉吟,似突然想起何事,表情瞬間凝住,所有的麵容全被驚駭所占據,“莫非,白姑娘是說……”


  “正是!”白芯蕊從懷中慢慢取出那張藥方,雙手奉在聶大夫的麵前,唇間勾笑,“聶大夫,七日已到,藥方在此。”


  聶大夫依舊處在驚訝之中,手指顫顫抖抖地接過藥方,臉上還凝著方才的情緒。他便這樣盯在那張泛黃且折疊的紙上,過了許久,才幽幽緩過神來,輕指展開藥方。


  片刻之後,他臉上皺紋慢慢擠成一個疑惑的表情,“白姑娘,這是突厥文?”


  白芯蕊心中一驚,“確是,莫非聶大夫認識?”


  聶大夫看了好一會,才緩緩解釋道,“因老朽的一個遠親在突厥單於的帳下做獸醫,故老朽當初去過大漠突厥一次。”


  白芯蕊展眉笑道,“如此看來,聶大夫也算半個獸醫了?”


  聶大夫蘊意悠長的一笑,“其實老朽還是對人比較有研究,至於對動物,跟對女人一樣無解……”他瞥眸於一旁竊笑的夏嫣,沒再說下去。


  白芯蕊問道,“那,聶大夫知其中之意麽?”


  聶大夫低眸望著一番,後微微點點頭,“沒想到皆是些普通草藥,是老朽太過迂腐,竟連這種普通的方子都未曾想出。”


  白芯蕊見他麵露愧疚,看透他心思,便安慰道,“聶大夫不必過多指責。前幾日我熬製一劑湯藥,喂給一病患小兒,如今他亦醒來。如此看來,這藥方確是管用。”


  聶大夫盯著藥方沉默半晌,忽又匆匆掀袍欲跪,沉聲道,“是白姑娘拯救了整個上曲的百姓,請白姑娘受老朽一拜!”


  夏嫣早已斂了笑意,見狀,忙也福禮,“白姑娘,亦受小女子一拜!”


  白芯蕊見二人這般客套,不禁麵露無奈,匆忙上前扶起他們,道,“你們這是作甚,快快請起!”


  聶大夫與夏嫣立起身子,各自的臉上浮現出悵然的神情。白芯蕊心知,他們是為了上曲百姓能脫離苦海而欣慰,不過久日過去,也真的難為了他們一片赤誠之心。


  白芯蕊神色肅然,道,“請二位無需多禮,我既身在上曲,便亦是上曲百姓,我不過救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區區小事,勿再掛齒。”她的臉上漸漸浮現一種意味深長的笑意,仿佛要衝破了黑暗,閃爍出堅定而耀眼的光芒,“聶大夫,我已提前吩咐七絲堂購進大量藥方上的草藥,即刻熬藥施發給上曲百姓。這些已不用聶大夫和夏嫣姑娘費心。”


  聶大夫早已不知該用何言表述自己內心的激動,臉上不禁淌落濁淚兩行。夏嫣早已心知白芯蕊這番作為,倒比聶大夫安靜甚多。她上前對白芯蕊又一福禮,聲調之中夾雜難掩的哽咽,“白姑娘大恩大德,我等銘記在心。”


  白芯蕊抬手扶起夏嫣,唇邊蕩了幾分笑意,“何必言謝,你我已是朋友。”


  夏嫣抬眸凝視於白芯蕊,眸中不禁閃爍起淡淡的光芒,柔和而溫熱,襯亮那一張百般難描的玉容,明豔燦目,落入白芯蕊盈盈笑意的眼中。


  廳外的天際湛藍一片,飄浮著淡淡的遊絲似的絮雲。陽光慵懶地垂下臂膀,撫著水池內那幾株活色生香的水蓮,金黃色的明眸中閃耀著絢麗的光彩。


  靜默了片刻,白芯蕊見已接近正午,事情尚繁,不能推遲了。她立起身子,鶯語道,“聶大夫,我還需盡快趕往七絲堂,吩咐他們即刻熬藥,便就此告辭了。”


  聶大夫聽她要走,亦起身,臉上表情決然,“請白姑娘稍等,老朽隨你前去!”


  白芯蕊秀眉一動,不知該不該拒絕聶大夫,瞥眸對視於一旁的夏嫣,見她眸帶淺笑,微微頷首,便知該如何做了。她轉而對聶大夫道,“也罷,既有聶大夫,我也不用擔憂了。”


  夏嫣隨後盈盈起身,目光凝在二人身上,輕啟薄唇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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