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三人離了秋香堂,便徑直向著七絲堂走去。


  街上依舊連綿著音律的聲響,蕩入心底,若細細流水緩緩而下,直落清湖,頓時玉瓊飛濺。


  白芯蕊一邊走路,一邊細耳聆聽,心中卻不悲不喜,異常平靜。也許隻有這種來自天邊最純真的音律,才能讓自己暫且安心。她淡了淡情緒,不對視夏嫣,卻對她道,“夏姑娘,等解救了上曲百姓,我們一起如這般相奏一曲好不好?”


  夏嫣側眸盯望著她,平靜的臉上浮現一絲綽有餘妍的笑意,還沒來得及回答,隻聽見那股溫聲細語又自耳邊響起,“不如就在今晚?”


  夏嫣神情微怔,不知她所言是臨時有感,還是真心,隻道了聲,“好。”


  白芯蕊相視她一笑,仿佛那是天籟之聲從天邊攜下的一縷白雲,綻放在眸底化作星星點點的煙雨。


  踩著天籟般的音律,三人已立在七絲堂門前。


  堂內人聲鼎沸,來往百姓依舊不斷。近日來,七絲堂進來的病患百姓日益增多,僅靠樓上的客房早已遠遠不夠容納。關於此事,白芯蕊已事先告知衛吾笙,讓他盡快遣人修繕臨時房屋,可他皆是含糊其辭,遲遲不見動工。


  白芯蕊豈會不知,他不過是不見撥予款項,不想勞心費力,白白做事罷了。隻待回去京都,定告知閩皓揚,首先罷免了他!

  聶大夫駐足於堂上,撫須感歎道,“白姑娘,之前我隻聽聞諸位弟子談及七絲堂,道是熱鬧非常,之前還不曾來過。今番到此,想不到真應了這般勝景。”


  白芯蕊倒對他的恭維之辭並未多開心,眸中卻是一灘幽深,“我隻希望這裏的百姓越來越少,倒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來此。”


  聶大夫看著她,心中不禁浮起無限悵惘。他想不到這樣一位女子竟也懷天下之心,心係黎民百姓。隻不過,這般巾幗佳人,卻生不逢時在這樣一個顛沛流離的年代。沒有君王,沒有廉政,天朝雖大,可又何談國泰民安!


  聶大夫注視著堂中諸位來往百姓,亦替他們而心中欣慰。待回過眸來,卻又見白芯蕊一臉愁思。他知她心中感傷,便轉移話題道,“白姑娘,老朽想去看看你談及的那小兒。”


  “好。”白芯蕊應了一聲,轉而側目對夏嫣輕語道,“夏姑娘,你暫且先在此地幫百姓看診,我陪聶大夫上樓看看童兒。”


  夏嫣微微頷首,隻道了一聲“好”便移步去了看診的桌前。


  白芯蕊將聶大夫引至樓上童兒的房間,掀開紗幔,見童兒還未醒,臉上慢慢多了些許血色,輕微的呼吸聲此起彼伏。任誰也想不到,一味藥服下,竟能起死回生。


  聶大夫上前抬手把了脈,手撫白須,頻頻頷首。這小兒脈象平穩,臉色正常,看來已無大礙。如此道來,此藥方確能解瘟疫之症。他沉默了半晌,眉毛輕輕一挑,對白芯蕊緩緩而道,“白姑娘妙手回春,真乃神人也。”


  白芯蕊臉上笑容淡淡,窗外進來的陽光穿過紗幔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清貴俊雅,“聶大夫言重了,此方得來也是輾轉周折。”


  聶大夫悵歎一聲,“此方確實能解瘟疫之症,看來上曲百姓真的有救了。”


  白芯蕊盯著那小男孩,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麽話。這一刻,自己早已等了很久,自從牧兒死去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對上蒼許下承諾,定要尋的良方,解救天下蒼生。


  如今,她做到了。你是不是該瞑目了呢,牧兒?

  二人出了屋子,立在樓上的欄內,俯視樓下的光景。聶大夫駐足了良久,沉沉道,“老朽如今相信了一說。”


  白芯蕊疑惑地看著他,不知何意,“不知聶大夫想到了什麽?”


  聶大夫撫須而答,“看來白姑娘真的是,前來拯救上曲百姓的瑤姬轉世。”


  白芯蕊怔住,之前早已聽過很多人皆呈這種說辭,卻一直不知瑤姬究竟何人,不禁好奇問道,“聶大夫,瑤姬所謂何人啊?”


  聶大夫目光不動,依舊落在樓下來往的百姓身上,聲音淡淡,“白姑娘有所不知,瑤姬乃上曲隻供拜的神女。瑤姬精通各種樂器,是天界之主座下最為得寵的神女。”


  “那為何瑤姬作為上曲之神?”白芯蕊有些急於想知,匆匆追問。


  聶大夫淡淡一笑,繼續道,“一日瑤姬神女在瑤池仙境撫琴,俯視凡塵見上曲境內百姓靡沉,便相奏一曲天籟泄入凡塵。上曲百姓聽聞此聲頓時喚了性格,紛紛精通音律。這日便是上曲的天籟節。從此代代相傳至今。”


  原來如此,也便是今日了。白芯蕊不想還有這般典故,雖曆來不信所謂的神話傳言,但此刻她卻寧願這是真的。“聶大夫將我比作瑤姬,真的是過於抬舉了。”


  “差矣。”聶大夫撫須道,“白姑娘既救了上曲百姓,哪裏還是什麽恭維之辭。今日便是天籟節,想必是白姑娘轉世瑤姬,再次前來施恩於大家。”


  白芯蕊看著聶大夫皺紋叢生的側臉,靜靜不知何言。


  午後的陽光很柔和,鑲嵌在清澈的天際深處,俯視凡塵的風華。天空色彩雖純但輕透,好似清新的水彩畫一般。風則在空中回旋遊蕩,時能聞見它與春葉嬉戲的輕柔笑語。才吐未久的新葉,在陽光下泛著清翠的光澤。


  聶大夫道要在七絲堂為上曲的百姓出一份心力,便不顧白芯蕊的好意阻止,道別後下樓而去,坐立在正堂之上幫忙看診。他於上曲也稱的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諸位百姓聽聞有他坐鎮七絲堂,頓時喧囂四起,口中溢美。


  白芯蕊速速命人前去用早已囤積的草藥糧食熬成湯藥,免費施予窮困的百姓。並放言,對鄉紳或者富貴,必須以雙倍的銀兩購之,而對官宦或者權臣,必須升至三倍。


  她又命人在七絲堂門前迅速貼出告示,道是已尋來瘟疫之方,並將所需草藥一並列上。且讓人四處散發消息,道是醫用此方,已活人無數。


  一時間藥行之內藥價瘋漲,而七絲堂卻早在白芯蕊的授意下囤積了大量藥材糧食,所有商鋪,富貴人家,紛紛聞風而來,七絲堂頃刻間門庭若市。


  僅一下午的時間七絲堂便已有幾萬銀兩的進項,不僅解除了七絲堂曆來的危機,而且還再購藥過來,按方子配製了湯藥廣為發放。


  忙至入夜時分,來往之人才慢慢退了洪流而去。


  白芯蕊已讓聶大夫早點回去歇息,而一人忙裏忙外,到了此時,臉上絲毫沒了精神。夏嫣亦一直不曾回去,陪白芯蕊妥善安排了堂內的百姓。


  見七絲堂裏的百姓已經陸續離開,白芯蕊心中油然浮起層層暖意,上曲終於能夠再現當初的輝煌。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她又不禁默默歎息。


  明日便是與閩皓揚定下的離去之日,莫非真的便要這樣回去麽?!


  夏嫣立在白芯蕊的麵前,眸間依舊帶著忙碌一日的疲憊。她收拾了手中的醫藥箱,望了望天色,對白芯蕊道,“白姑娘,我們回去吧。”


  白芯蕊微微頷首,抬眼注視著門外的天際,暮色四合,黑夜已漸漸將四周籠罩。暮靄投進四開的堂門,在地麵上映照出一個微光搖曳的影子。


  她見衛先生正從後堂趨步前來,便立在原地,抬聲喚道,“衛先生。”


  衛先生今日也忙碌了整整一日,臉上帶著難掩的倦意,見白芯蕊和夏嫣皆還不曾離去,挪步過來,揖道,“白老板。”他迎上夏嫣投來的目光,亦揖了一聲,“夏嫣姑娘。”


  白芯蕊問道,“衛先生,今日總共入賬多少?”


  衛先生嘴角似笑非笑的勾起,黑眸波光閃爍,回道,“回白老板,下午和近夜總共收納進來的銀兩約有……”他有意停了一下,隻伸出一個代表“十”的手勢。


  白芯蕊會了意,唇間亦淺淺漾起一笑,看來明日還要加大聲勢,必須讓富貴和官僚們多捐給百姓些。她沉默片刻,對衛先生道,“你先回去吧,明日定有你忙的。”


  衛先生兩撇小胡須輕輕一揚,拱手道,“是,白老板。那在下先行告退。”


  白芯蕊含笑頷了頷首,拂手讓他去了。


  “白姑娘,我們要回去了麽?”


  白芯蕊臉上的表情此刻完全歸於平靜,一雙漆黑的眸,淡然無波,如風浪過後的大海,平靜而深邃。她細聽片刻,之前的倦意仿佛瞬間消逝,取而代之的便是一抹從容淺笑。她不緊不慢地笑道,“夏姑娘,你還記得我今日所言麽?”


  門外的冷風吹進,拂起那長長的發絲,掩住了那如夜空似的瞳眸,絲絲黑發之下,那眸光竟是迷離如幻,意味深長。


  夏嫣臉上依然有著那雍雅的笑容,心知她所言謂何,聲音溫和地回道,“莫非白姑娘今夜想與民同樂?”


  “那豈不妙哉?!”白芯蕊櫻唇微微上揚,勾起一絲完美無瑕的雅笑,一雙墨玉眸子晶燦燦的直直看著夏嫣。


  夏嫣隻一笑,繼而逸出片語,“好,隨白姑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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