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夏嫣一直盯著那支玉笛,轉而望向白芯蕊,心中若有千帆競往。她在那雙眸中見到一種如黑夜裏翩躚的明雪,閃耀著月華皆不及的光澤。她的眼底泛著滴滴亮麗的夜露,吻在一地的月華裏,似綻放了一朵千姿百媚的積雪花瓣。
白芯蕊將纖手輕輕收回,笑意妖嬈在淡然如櫻的朱唇上,柔柔如細雨初下,“夏姑娘,希望這支玉笛會讓你釋懷。”
夏嫣緩了緩內心的情緒,聲音若黃鶯出穀,帶著一絲繾綣的淒淒,“白姑娘,謝謝你。”她立即低身福禮,被白芯蕊上前扶住。
“夏姑娘,你這是作何?”
夏嫣起身,隻是看著她,沉沉無語,唇間久久不吐,不知該用怎樣的感激才能報答眼前這個深迷一樣的女子。夜風一來,將她神情裏的楚楚全部吹散,化作一絲醉人的綽約。
白芯蕊淡淡一笑,“夏姑娘,相信他會再回來的。”
夏嫣微微頷首,低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笛,耳畔響起風搖笛音的聲響。他會回來的,是的,他定會回來的。
她轉而看著天上的月,半半一彎,依舊散著華麗的清輝。或許,明日之夜,便將會一輪圓月遙懸空中。一切,便在月華的希望之中。月華之始,月華之終……
她無法忘記那日的夜。她無法忘記在七絲酒樓下那個男人神一般的出現,然後沉入自己的心底。他是那般清新俊逸,那般氣宇軒昂。
當那一聲笛透過淡淡的月色,幽幽傳入香閨,她才知,原來這個天下還有個他。她真正等待的人,終於出現了。
那夜,萬簌俱寂。
月光從開啟的長窗落入,香閨內嫋嫋燭光明輝,四周擺設皆是富貴華麗。香閨本已是光彩奪目,可是這一切又怎及那個綠衣素容的人半點風華,在那雙清泉般的眸子麵前,天地萬物都是暗淡無光的,在那張不染絲毫脂粉的玉容前,連碧落瑤台皆殊無光彩。
便這樣悄無聲息,一縷清音透簾而來,嫋嫋輕如煙,綿綿纏耳骨,隻影對冷月,夢裏續清茶,一室清幽伴孤影。
泠泠清輝下,笛音拂動著心底,微波漾漾,圈圈渏漣卻是致命的誘惑。
她抬手遮上麵紗,移步透著錦簾凝視那人,心中許久的圍城卻頃刻淪陷。隻見那人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袍,臉龐如雕刻般五官分明,目光清朗,劍眉斜飛,眸間似閃爍著一絲深深的溫柔。全身上下沒有絲毫涼薄,卻處處散著一種無法觸及的盛氣淩人。
原來夢中那人,正是他!
待那幽幽入耳的笛聲漸漸平息,她嫣然含笑,擊掌下樓而去。
當錦簾掀起的那一刹那,她遙遙對上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那眼中漆黑如子夜,那麽的深廣無垠,偏偏卻閃著隻有朗日才能擁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間,她仿佛掉進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覺得寒冷、恐慌,反有一絲淺淺的暖意透過黑夜,輕輕湧向這多年未曾暖過的心。
他第一次看她,隻一笑,淡淡,而眼神中的溫柔卻幾要讓窗外的月華全望而卻步。待她走近,他從人群之中走出,迎步上前,聲音似飄渺遊雲,“莫非姑娘,便是這七絲酒樓的老板娘?”說話之時,神色靜寧而安詳,嘴角彎成一個溫雅的弧度。
“正是小女子。”她壓抑住內心的狂喧,淡淡一句,不驚鴻,不漠然,卻正迎上那人蠱惑的目光。她心頭一顫,將纖手緊緊收在袖中。
周圍的男人,全部目不轉睛地望向她,眼中皆閃耀著異樣的光芒,那光芒中摻雜著一絲邪魅的暗影,讓她心生厭惡。
但那人,卻麵若平湖,嘴角輕勾,又是一抹淺笑。他沒有似那些人那種輕佻的眼神,有的隻是那瞳仁裏溫良如玉的色澤。即使周圍佻達已遍,她卻毫無動容,仿佛將全身早已沉浸在那款款的注視裏,除他之外,再無人進得了身。
那股溫文爾雅的聲音似方才的笛音般,又在耳邊輕輕奏起,“聽聞七絲酒樓的老板娘撫的一手好琴,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傾耳聞之?”
她啟啟瓣唇,眸中隻帶一笑,“好,這位公子隨小女子前來。”
那人收了玉笛別在腰間,舉步上前,頓時揚起一股輕風,忽而飄起他的袍角,隨之又緩緩落下,卻在她的心底重新蕩漾一片漣漪。
二人一前一後上了樓去,隻餘身後眾人唏噓。
有人深之惋惜,有人握拳悲歎,有人憤懣出門,有人呆愣無神……
這一切,在月色裏,卻早已不再重要。
散發著淡淡香味的閨房裏,明亮的燈燭微微搖晃,月華跑進窗內增添一筆,在地麵上映照出兩個對麵而立的影子。
“公子,請坐。”她略一低首,纖臂出袖,引了他入座,繼而奉上清茶一杯,獨一人側立一旁,低眸不再視他。
而他坐於花梨木椅上,亦抬手揖禮,“姑娘亦不必客氣。”
她珊珊上座,將纖收重新收入袖中。
那人輕輕抿盞,再低眸看向盞底,臉上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好茶!茶色明亮,葉底勻整,香氣高長,入口即唇齒留香,回味不絕,實在是茶之上品!”
她娥眉一展,自嘴角嵌上一笑,“既公子喜歡,那便多飲幾杯才是。”
“哦,失禮,在下還不知姑娘芳名?”那人放下茶盞,凝視於她,眸中柔情流轉。
她微一抬眸,目光緩緩掃過,秋波瀲灩無限好,“蝶落衣。”
蝶蝶雙飛舞,片露落故衣。
窗外泄進窗欞,在那人俊冷的臉龐上勾勒出一絲瀟灑的笑意,“如此雅名,甚合姑娘。”而她眉梢眼角藏著片片嬌羞,臉上微暈潮紅,若霞光蕩漾。
靜默之餘,她才淡淡相詢道,“還不知公子……”
那人唇際微彎,一抹極淡極淨的笑意慢慢浮起,浸在清淺的銀輝裏,透露出幾分幽遠。“宋墨殊。”寥寥三字,卻仿佛擊穿了整個黑幕,直搗玉兔而去。
原來,他喚作,宋墨殊。
“不知姑娘可否為在下撫琴一曲?”那人將眉微揚,側眸看著她。
她則淡淡一笑,盈盈起身,坐立在一旁的瑤琴麵前,繼而回眸一轉,若百媚生,“要小女子撫琴也容易,不知宋公子可否相和之?”
“必然。”那人依舊一臉笑意不改,將腰間玉笛取出,起身立於瑤琴一旁,看著她的側臉,將玉笛輕抵在自己唇間。
她心中暖意橫生,回身將纖指輕點在琴弦之上,側首微微一頷,重回琴弦。
那人的笛音就在此時回轉揚起,她則手指輕動細挑琴弦,每一個音符都那樣完美的追隨著竹笛的清揚,似冰天雪地中點點寒梅迎風綻放,一片醉人欺霜壓雪林落於天地之間。
她嘴邊露出一絲媚人的淺笑,側臉正遇見那人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邊的廣袤,無止無盡。有一點星光在那幽暗深處悄然綻放,仿佛無限繾綣皆在此刻綻放生姿。指下隨他峻峭,琴聲如玉,清澈的低韻在這孤寂幻影中迎風流轉,蹁躚起舞。
笛音不絕,如歌似泣,琴聲乍舒,低吟淺唱,似笛而再非笛,若琴已不是琴。
清音盡收,笛聲遠琴音淡。
二人對視一凝,月華傾在一身,仿佛一切就此停息。
那人將玉笛收回,眼中溫柔依舊未褪,“之前對於蝶姑娘,在下隻聞他人論之,遠不知姑娘的琴聲如此淡雅脫俗。今日得此一聞,真乃在下三生有幸。”
她將纖指緩緩從琴弦上移開,雙目浮起淺淺波光,隻低眸含笑,卻不吐朱唇。明亮的燭光跑至她的腮間嬉歡,泛起層層皎皎的紅暈。
那人見她不語,亦不動聲色,隻一旁靜望。似隻有這種靜默,才能讓彼此之間的情愫萌芽生根,才能不打破這美好的春色花月夜。
窗外響起夜風和樹葉的低訴,似還在回味方才的琴笛相和。
繼而許久的靜默,終於化作一股清淡的聲音,“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見得姑娘麵紗下的容顏?”
她心中一驚,自親手建了這七絲酒樓的第一日開始,她便不曾以真麵目示人。因凡塵太多渾濁,她不能墮落其中。
可是如今卻再不相同,他出現了,她的容顏便再不必這般隱藏。因有了他,這個天下便還有一片清色值得她去托付。
她將臉上麵紗慢慢拉下,慢慢露出一張秀靨。夜風吹拂在麵,竟浮生透心涼意。
那人臉上英俊的笑意瞬間凝結,該如何形容那張舉世無倫的臉呢?
容顏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肌膚若冰雪無暇,姿色淖約靈秀又若處子。那張俏臉或許來自凡塵之外,不食五穀,卻吸風飲露,處處流盼動人之態。
待她忽一掩麵,那人才緩緩回神,將許久的凝滯漸漸淡成了一絲暢然的淺笑,“想不到姑娘果然傾世容顏,方才在下失禮,請姑娘恕罪。”
她隻一媚笑,靜靜拂手將麵紗垂在琴弦之上,發出極輕的聲響,“宋公子不必拘禮。”
那人抬眸再一凝視,心中竟如潮汐起落,不停不息,無法安寂。
月華似水,這夜,琴笛相和,聲響始終不曾停止。直至四周暗沉靜謐,月色隱在重重的雲翳身後,天際上浮出了淡青色的晨曦。
次日一早,她從榻上慢慢睜目,才猛覺那人早已悄然離去。她匆匆下榻,立於窗欞四處探尋,卻始終不見那個刻在心底的身影。他仿佛一縷輕煙,便這般飄散了。
她麵容淒淒,回過眸來,突見一張紙箋,正折在瑤琴之上。
她匆忙趨前顫手翻開,卻隻有寥寥兩行,“昨月夜,有幸相識姑娘,乃在下之幸。今離別,人雖去,但心,已在琴。宋墨殊上。”
晨光灑進來,在她的臉上泛起閃動的光彩。那晶瑩,似晨露,墜落在蘇醒的花瓣上,頓時碎成幾滴流光溢彩的零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