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白芯蕊微微頷首,知了他們的來意,並非來阻止自己離開,便放了心中的一絲顧忌。她抬眸望去,見人群之中不乏些熟悉麵孔,凝兒,童兒,童兒的父母,衛先生,還有七絲堂的諸多管事和下人,以及七絲堂救治過的各位百姓。


  她心中驀地一動,那兩痕秋水亦黯淡了幾分。其中,竟不見夏嫣的蹤影。


  白芯蕊回過眸來,問身前的聶大夫道,“不知聶大夫是否見過夏嫣姑娘?”


  聶大夫略一沉吟,在那雙深邃明澈的眸中淡淡籠著一絲憂色,回道,“夏姑娘已多日未去秋香堂,老夫亦不曾見過。”


  白芯蕊抿了抿唇,沒再詢問下去。她衝聶大夫含笑一頷首,便移步越過他身邊,自身後眾位百姓麵前停駐,揚聲道,“鄉親們,自小女子來至上曲,便承蒙各位恩情。如今即將遠去,小女子特在此拜謝各位。”


  她略一躬身福禮,耳畔響起眾人齊喧,“白老板,無需大禮,我等前來為白老板送行。”語罷,前麵人跪地施禮,身後眾人齊紛紛跟隨。


  白芯蕊猛地一驚,心中生出層層難抵的潮汐。她壓抑著眼角狂湧的眼淚,忙上前俯身一個個扶起,口中一直念念不止,“小女子難受諸位如此大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眾人見勢紛紛起身,各人臉上皆是一副敬重的神情。


  白芯蕊立在眾人當中,手臂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竟不知該用何種語言來闡述自己內心的感激。自從來了上曲城,她的心便從此在此紮下根基。繞梁客棧,秋香堂,順裕當鋪,七絲堂……這些熟悉而又寓意繁重的名字,早已成了她久久飄蕩的歸屬。


  白芯蕊眼中淚水圈轉,雙睫落攏扭頭一避,卻狠咬著嘴唇不肯流出。


  她猛然見在人群之中有一個小女孩正躲在一人身後,麵容怯怯,便借故轉移了狂亂的心緒,擠出一笑,喚了一聲,“凝兒……”


  七絲堂的阿曄回身將身後的凝兒拉出來,笑道,“凝兒,快來跟白老板告個別。”凝兒怯怯走出來,抬了抬睫毛又迅速的避開,目光隻是局限於她鼻子之下。


  白芯蕊撫著她的腦袋,眼中的清寂極淡極輕,四周所有的陰暗,全流落在那絲笑中,如輕羽點水,飄零無痕。“凝兒以後要聽曄叔叔的話,還有,定要聽夏姑娘的話。”


  凝兒輕咬薄唇,本不敢直視,卻忍不住又悄悄自睫毛地下覷白芯蕊,靈動的眸中透出蒙蒙一片淒清。


  白芯蕊看著她,不由百般滋味混攪心頭。當初她還是一個流浪街頭的孩子,如今亦有了七絲堂作為自己的家。但願她無聲的世界裏,今後可以再無悲傷,再無牽掛。


  白芯蕊見到凝兒,心裏那痛絲毫未緩,越發翻湧起來,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隻靠回憶抽離了無言的思緒。


  “白姑娘?”


  這一聲,似在浩瀚的天際中,一道天光漫漫的銀河清晰劃過,飛星碎玉,絢麗如織。白芯蕊聞言怔住,目光一片迷離,似蒙有一層水霧。她猛地抬眸,見自人群之中擠出一人。


  那人周身似是籠著清雋,平和而柔靜,隻露一雙鳳眸,卻在眸中攜著清貴入骨的姿容。明澈幽深的雙眸之上,則是兩道淡若籠煙的黛眉,從容如水的笑安然展現在諸人麵前,卻在淡定中讓人覺得無法捉摸,似是雲深不知處。


  幾分震驚還猶掛在白芯蕊的臉頰上,隻聞得一股似能打破陰霾的聲音,“白姑娘,對不起,我來晚了。”


  白芯蕊回神,見夏嫣已立於自己麵前,心中集聚所有的情緒頃刻間土崩瓦解,化作脈脈秋水一痕,靜冷微瀾,“無礙,既離別之前,能再見夏姑娘一麵,我亦再了無遺憾。”


  她見夏嫣額間淌落的幾滴濁汗,便知她匆忙趕來,也不再問夏嫣去了哪裏。如今那些早已不再重要,隻要她前來,便已遂願。


  夏嫣緩了緩氣息,低眸看著凝兒,眸中帶上一絲淡雅的笑意,“白姑娘,今日一別,不知以後是否還有緣分再見,我別無它物,想送你一件東西,請白姑娘萬要收下。”


  白芯蕊看著夏嫣的雙眸微微一凜,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見她轉身喚了一聲,“拿上來!”自人群之中擠出一下人,自夏嫣跟前立定,懷中攜著一個包裹甚嚴的東西。


  夏嫣則回眸一笑,笑中透著刻骨纏綿的暖意,“白姑娘,我說過,琴同人。你亦說過,雙琴即主人的涅槃。我特將這張涅槃的琴送與你,希望你以後善待這個新生。”她示意那下人打開裹物,映入眼簾的,果真是她香閨中那張瑤琴。


  白芯蕊垂眸,眉梢無奈輕蹙,忙道,“夏姑娘,你……”


  夏嫣拂手打斷她的言語,瞥過眸去凝視那張琴,眸中似帶上一種細微的溫柔,沉靜中淺笑的浮光,宛如明澈秋水,平靜卻炫目。她輕輕啟齒,緩緩道來,“請白姑娘切莫拒絕。琴同人,既主人不曾變,琴,亦不會變。至於這張涅槃的琴,且送與白姑娘,隻請姑娘記得涅槃之後的夏嫣。我會帶著那張舊琴,一直等候著玉笛的主人。”


  白芯蕊看著夏嫣眸間堅定的神情,瞳仁深處似有一種明亮的光芒悄然綻放。那光芒仿佛要遮掩了天際上所有的陰霾,破雲而出一道明媚的紅日。


  “夏姑娘,我會好好珍藏。”白芯蕊從那位下人手中接過那張琴,抱在懷中輕撫它的琴弦。斷斷續續間,一股清脆的旋律隨即蕩漾在眾人耳畔,飄揚在煙波雲緲之上。


  “好琴。”


  一股沉穩的聲音突劃過天際,打破了周圍的寧靜。陰霾在空中慢慢聚結,似隨著那股聲音的來臨,而一同前至。


  白芯蕊聞聲,輕輕將琴遞至身旁一小廝的手上,再抬眸卻見人群慢慢散開兩列,自列尾漫步迎上前來另外一批人。


  那些人皆是官府打扮,腰間手中攜著刀槍劍戟,各個麵上冷峻,無絲毫表情。


  打頭那人正是縣丞,衛吾笙。


  衛吾笙走了幾步,立在白芯蕊的麵前,臉上有些別人不易察覺的恭敬之意。他的目光隻停留在白芯蕊臉上片刻,便收回落在了她的身旁。


  白芯蕊眉頭微蹙,瞥眸正見閩皓揚不知何時已立於自己的身側,而聶大夫亦跟在旁邊。她麵上一暗,心中不禁冷冷一哼,原來衛吾笙終於遇見了真神。


  衛吾笙上前恭敬一拱手,施禮道,“白姑娘。”他轉而麵向閩皓揚,臉上依舊是那種恭敬的神色,言語中終究還是露出了些許異樣,“下官見過閔公子。”


  閩皓揚眼底驀地一沉,仿佛一刃浮光劃過,澈寒如秋水,冷凝如鋒。他顯然不知這位頭戴官帽打著官腔的人是何人,卻見他對自己這番恭敬,心中不免有些堤防。


  衛吾笙見他不回應,麵露尷尬之色,也猜及他應還不知自己的身份,便繼續解釋道,“下官衛吾笙,是上曲這一帶的管轄之主。”


  閩皓揚終於恍然,四周的陰霾在他的臉上投下分明淺影,化作一道淩厲自眼中透出。


  管轄之主?哼,既稱主,你膽子倒是不小!


  他早聞白芯蕊談及過此人,乃上曲一貪官。他既官居縣丞,本職隻是輔佐縣令衙中大小事務,如今竟被安排獨掌這一座富裕的小城,看來他確從中斡旋了不少關係。隻憑白芯蕊談及他做過的那些事情,這個所謂的縣丞便應被罷免。看來此刻,他應早知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是阿諛奉承之舉罷了。


  閩皓揚聲音一沉,揶揄道,“縣丞大人何必自稱下官,看來果真如百姓言,確是個親民如子的好官。”


  衛吾笙臉上的得意之色難掩,自覺這次在即將的皇帝麵前有了這等評價,想必日後加官進爵定不成問題。他撫著唇上兩撇小胡須,歡然大笑一聲,“閔公子言重了,下官不過一直如此稱謂,至於愛民如子之說,下官亦不敢妄稱。”


  好一番小人的謙遜之語!


  立於兩側的眾百姓眼神皆深含怒意,低眸緊抿著嘴角,不敢過多言語。


  白芯蕊將目光落在同樣側立在一旁的夏嫣,亦是垂眸不語,看不出此刻作何表情。她回眸對視於縣丞,嘴唇輕吐,似笑非笑,“縣丞大人既愛民如子,不知我們此番離去,是否有禮物要相送?”


  閩皓揚眉目一動,望著白芯蕊,似看出她的心思。


  衛吾笙卻無多少驚駭,反而自嘴角牽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抬手輕輕一擊掌,便從身後上前一名侍從。他從那侍從遞上來的手中接過一個檀木所製的珠寶盒,便拂手將他遣下,麵上堆笑道,“白姑娘,閔公子,小小玩物,作以臨別,不成敬意。”


  白芯蕊抬手接過,低眸細細打量,盒子倒是極為精致,卻不知其中能盛何物。她在眾人的注視下輕輕打開盒子,瞬間眼前光華燦爛,驅走四周的幽暗。


  盒中裝著的,竟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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