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二人離了房間便走下樓去,遙遙見前台正立著一人,慢慢走近,才知原是夏嫣。
因門外的天上早已陰霾一片,客棧裏早些點上了燈燭。燭光映在夏嫣低垂的麵紗上,顯得一種盈盈渺渺的朦朧。
正在白芯蕊心覺驚異之餘,夏嫣見二人迎上前來,忙放下手中的賬簿,投來若有所思的目光,聲音輕輕,福道,“白姑娘,閔公子。”
白芯蕊脫開閩皓揚的手指,在前台立定,嘴角噙著絲淡淡的笑意,回道,“夏姑娘,你不是在七絲堂麽,怎回來了?”
閩皓揚則負手立於白芯蕊的身後,眼神專注地看著夏嫣,臉上一如方才的平靜安然,絲毫不曾動容。
“不知何因,七絲堂裏的百姓突然減少了,我見人手還忙的過來,便回來看看。”話音斷落,夏嫣將目光越過白芯蕊的肩頭,凝滯身後閩皓揚的身上,隻展顏一笑,繼而回眸對白芯蕊柔聲問道,“白姑娘,閔公子,你們這是要離開麽?”
白芯蕊略一頷首,眸間漸漸籠起點點愁思,但卻極好的掩飾住,不曾讓任何人發覺。她見時候已不早,便轉移了話題,“白姑娘,先給我們上幾道飯菜吧。”
夏嫣知二人還不曾吃飯,道了一聲,“好。”便出了前台,將二人引至不遠處一個向陽的位子上坐下。
已是正午,客棧裏的座位大部分已滿下來,客棧小二在其中來回穿梭,一直忙個不停。故夏嫣立在白芯蕊的桌前,擔任起跑堂的職責。
“不知白姑娘和閔公子,需要點些什麽?”夏嫣聲音柔和淳正,吐氣如蘭。這番看來,亦頗具客棧老板娘的優雅氣質。
白芯蕊看著閩皓揚,見他依舊默默不語,臉上沉淡,看不出他那平靜的眼底究竟是什麽神色。不知他是在夏嫣麵前拘束,還是因自己在夏嫣麵前拘束。
白芯蕊莫名心中漣漪難息,側眸回了夏嫣,“夏姑娘,隨便來幾個雅致的小菜便是了,順便來一壺佳釀。”
夏嫣表情一滯,隨即恢複自然,揚眉笑道,“好,請白姑娘和閔公子稍等片刻,馬上就來。”她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轉身退下。
閩皓揚眼底亦是微微一動,不知白芯蕊為何要了壺酒來。素來知她的確飲酒,亦不過寥寥幾次,莫非是因這次離開,欲借酒作以道別之意?
“芯蕊,你要飲酒?”閩皓揚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似笑非笑地看定她。
白芯蕊則不驚不慌,嘴角露笑,柔聲而道,“不過突來想法,來酌飲幾杯,聊以慰藉罷了。”她眸底瞬間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澱到那幽黑至深之處,了無痕跡。
閩皓揚怔怔凝眸,不再言語其他,猶出神,自思緒萬裏。
他實在看不透眼前這位女子的心中喜怒,那鳳眸之中無限的遼遠與哀愁,仿佛自古便已紮根在那裏,永遠不消失,永遠皆是無可替代。
或許,隻待回去了京都,這一切才會慢慢改變了罷。
過了沒多會,客棧小二便端著盤,趨步靠近了白芯蕊的木桌。
“白姑娘,閔公子,這是你們的飯菜。”他將盤中碟和一壺酒放於桌上,額間掛有幾滴濁汗,聲音卻依舊一如平常,“不知二位還有何吩咐?”
白芯蕊笑應道,“無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小二見狀,略一躬身,將盤垂至腰間,匆匆退了下去。
白芯蕊翻過兩個酒盞,立於眼前,款款傾了兩杯酒,再將其中一酒盞托至微詫的閩皓揚麵前,含笑道,“怎麽,不飲一杯?”一聲秋波溫柔,是燕鶯的呢喃擊在心頭。
閩皓揚嘴角微揚,伸手將那盞酒握住,深嗅一口,後揚眉一飲而盡。沾唇入喉,竟是灼熱的燒烈。
白芯蕊亦眸光含笑,以手挽了酒盞,匆匆入喉,如同一道炙熱的暖流直潤肺腑,這酒果真上好,清澈中性烈無比,飲之回味無窮。
“酒雖穿腸毒,但有一點甚合我心。”她閉目細品,短短一杯已紅飛雙頰。
閩皓揚目光一動,看著她的眼神,似要看向內心最深處。那深邃處清光幽燦,如同廣袤無垠的夜空,靜靜的卻又鋪天蓋地的將她籠在其中。
白芯蕊睜目嫣然一笑,道,“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酒能醉人,醉了便也不知心在何處了。”她仰頭一傾,一杯酒又匆匆下肚。
閩皓揚把玩著手中的酒盞一頓,盞中琥珀色的佳釀映著他英氣勃勃的側臉,於那明亮的眼底覆上了深淺不定的光澤。他不動聲色地抬眸,目光略停在她那張楚楚動人的臉頰上。
她的內心,究竟有何種難以理解的痛楚?又怎於自己卻不明不白?!
閩皓揚前傾身子,將白芯蕊正欲抬起酒盞的手臂扶住,語調清冷之中帶有一絲柔和,“芯蕊,不要喝了,等下我們還要趕路。”
白芯蕊怔怔看著他,呆滯了一會,神色才逐漸趨於坦然,慢慢抽離回手臂,將酒盞放於桌上。客棧內燈燭的光芒落在她文雅的麵容上,清晰明亮,她似是輕歎了一聲,沉沉道,“也罷,我們還要回那個地方。”
閩皓揚見她半闔雙目,一抹暗影刹那間便沉入了心中難以見底的深湖。
那個地方?!的確,她是千番不願回去的。即使用一國之母的地位來束縛她,她那顆不羈的心靈,卻還是不在那個澄明黃瓦朱紅高牆之內。
“芯蕊,吃飯吧。”閩皓揚將酒盞收起列於一邊,夾了一口飯菜放在白芯蕊的碗碟中。
短短數字,直激起心底萬丈柔情,如同那朝陽旭日般噴薄而出,叫人心旌動搖。白芯蕊沉默良許,攜起筷子,麵容淡淡。
飯罷,二人收了包裹立起身,本想不作休息,直接告辭夏嫣便離去了,卻見前台已空無一人。客棧小二還在裏堂與正堂之間來回奔波,被白芯蕊一聲喚住,“小二!”
小二似聞聽了生命的召喚一般,立馬停住腳步,循聲而去,見白芯蕊與閩皓揚正立在前台處,四道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他心中莫名不安起來,慢慢趨步走近白芯蕊,聲音略顯慌張道,“不知白姑娘,有何吩咐?”
白芯蕊見他神色異樣,便知其中有恙,眼底不禁一波,接著佯裝出一副冷峻模樣,不見溫度的眼底猶如冰霜封凍,瞪了小二一眼,“你說,夏姑娘呢?!”
小二被白芯蕊質問,頓時慌亂了神,不知該答或是不該答。他早見老板娘正午早歸,便知今時不同往日。再加上方才他在後堂所見所聞,更覺老板娘些許不正常。
算上今日白芯蕊要離開,想必老板娘亦是為白芯蕊的告別而如此罷。
還沒等他回答,卻入耳一股繁雜而喧囂的聲響。白芯蕊不禁抬眸望向門外,見門外聚結了許多人,似又是上次集在客棧裏的那些上曲百姓。
那小二垂著頭,神情飄忽,立即道,“白姑娘,這次可不是小人說的。”
白芯蕊回眸於他,沒再言質問下去,知如今“內憂外患”,也尋不出什麽來。她麵容恢複平常,隻道,“好,你先去忙吧。”
見小二倉皇而離,白芯蕊收了眼神落在門外,細耳仔細一聞,原來是在叫喧著自己的名字。她蹙眉一思,凝神想了片刻,轉而看著旁邊的閩皓揚。
閩皓揚亦正在看她,似有聞聽見他們的喚聲,儒雅溫文的眉宇間覆上一層陰霾,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往昔多了幾分滄桑與穩重,那深深的擔憂在遠望的目光中卻顯得平淡。
白芯蕊見他的眼神,立馬會意。二人一齊出了客棧,慢慢停在那群百姓的麵前。
簷下風起,空中浮雲低壓在客棧之上,暗沉的天空還沒有退去陰霾。
白芯蕊抬眸望去,見前麵打頭那人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凜。那人雖亦是老者,但已不是前日那個書院先生,竟是秋香堂的聶大夫。
眾百姓見白芯蕊出來,一齊喚道,“白老板……”
聶大夫舉步上前,靠近二人,方才微鎖的眉心略有幾分舒展,突然一抹笑意自薄而銳利的唇邊掠起,拱手道,“老夫見過白姑娘。”他轉而看向一旁的閩皓揚,眉峰又蹙攏起,“這位是……”看二人各自的神情,便知之前他們不曾碰過麵,還不相識。
白芯蕊側過身子,忙抬手引見道,“聶大夫,這位便是我的丈夫。”
閩皓揚神色平靜如玉,唇邊隱帶微笑,順勢拱手,依舊是一副低沉的聲音,“在下閩皓揚,見過聶老先生。”白芯蕊曾經跟他提過這位七絲堂的掌事,故如今見白芯蕊如此稱謂,以及敬重他的神情,便知即是聶大夫本人了。
聶大夫見眼前這人臉上靜雅如玉,著一襲尋常粗布,卻掩飾不了他舉手投足高貴典雅的氣質,自有一種叫人不能冒犯的平靜和峻肅的威嚴。
他淡淡一勾唇,拱手回了一禮,“老夫乃秋香堂大夫,聶潛修,見過閔公子。”他立直身子,見白芯蕊手中拿著包裹,便知二人真的要走,麵上笑意淡淡,對白芯蕊道,“百姓們知你們此時要走,便前來送行,希望白姑娘和閔公子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