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宋墨殊笑意一僵,“莫非,你擔心我見到他?”


  白芯蕊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許是,她知閩皓揚知道他們曖昧的關係,如若閩皓揚知宋墨殊來此尋自己,定不會饒了他的命。又或許不是,她同宋墨殊之間本來便是清白一身,又何必躊躇那些?!


  “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宋墨殊打斷她的話,語氣依舊淡然,“我什麽都不知,隻知道我想來尋你,想見你一麵,就此而已。”他越說越急促,竟將白芯蕊嚇了一跳。


  但說罷,他眸中隨即黯淡了下來,又猛地閉目抬頭,久久不語。待到重新睜開眼睛,他眼底紅絲隱現,唇角卻緩緩逸出了一絲通透而明澈的笑容。


  “你不要這樣。”白芯蕊不敢瞧他,發出的聲音細微得難以可聞,如退潮時漸漸消退,退潮後的風平浪靜,卻能撼動殿內那人的每一根神經。


  “那你要我怎樣?!”


  白芯蕊看著他,不由被嚇住。之前宋墨殊都不曾發過怒的,可是現在他竟然一臉怒容。是恨她了麽?恨她的不告而別?恨她的無動於衷?!

  她抿唇,怔了一會兒後,回想起當初的點滴,不禁眸間一澀,慢慢有水霧散開來。他的溫和,他的柔語,他讓人淪陷的眼神,他的讓人愛慕的俊臉,此時怎全消失無蹤?是自己太麻木了麽?為何腦海中隻有他蹙起眉間的薄怒?!


  片刻,宋墨殊似示意到了自己的失禮,望向白芯蕊時,滿臉滿眸皆是憐惜和愧疚。他靜靜摩挲著自己的手指,輕聲道,“我還是喜歡稱你如煙,莫不是這麽久以來,你還懷疑我對你的感情麽?如煙,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隻要你不受傷害,我什麽都舍得……”那破碎的聲音猶如劃過他心間的一把利刃,順著逐漸黯然的語調,迷濁了他的眼眸。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話要跟白芯蕊說,隻不過許多到了嘴邊皆化作一聲悵然的歎息,苦澀的味道滲透身體每個角落,滲透那幾乎發不出的聲帶。


  如今的他,不過隻有一個要求,既能再見,他隻希望她能施給自己哪怕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胸中對她全部的愛戀。可他沒有勇氣讓她同意,因他不想讓她為難,不想讓她在這個偌大的皇宮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又是一時沉默。殿間寒氣本就盛,夾雜著複雜的香氣,幾欲讓人失了意識。如今靜寥繞耳時,顯得滿殿更似無人的冰凝死寂。


  “宋公子,你不必如此,你我並不適合。況且,這裏是皇宮。”聲音像是自冰縫裏擠出的,有溫度,卻是徹骨的寒。


  白芯蕊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是不是太過傷了宋墨殊的心,但她知道不可再這樣曖昧下去,為今之計,隻有讓他徹底死心,二個人才能全部得到解脫。


  這也是,她當初答應那個和自己一樣癡傻的女子的承諾。


  聞言,宋墨殊看著白芯蕊的眼神移緩緩開,落在眼簾的雕花窗格上。他心中雖痛,卻自唇邊綻放開一抹奇怪的笑容。那是留著殘酷鮮血的笑,那是一把利刃生生刺在自己心上才產生的笑。


  還沒待宋墨殊道出話來,白芯蕊又啟了齒,“可你終究來遲了……自從幾年前起,我的身邊就隻有他,我的心也是。情已交付,心已寄托,如何能收回?!你是英雄,自有天下紅顏的青睞,也值得有好姑娘對你傾心托付。我不過是失了心在別人身上的女子,你即使愛上我,我腦中念的,心中愛的都不是你,到時你可甘心?與其將來痛苦一世,還不如如今遲早放手。我知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心中感激……”她隻顧低聲說著,卻沒發現話音未落宋墨殊的眸光卻已倏地一變,臉驟然壓了下來。


  “你何時會說這麽多話了?”宋墨殊盡管心中憤懣和傷悲交織,但他最後還是笑了,因他無法在白芯蕊的麵前持續那種表情太久,他能夠表現的,隻有由衷的溫柔,和輕淺的語氣。


  白芯蕊靜靜坐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如同病恙一般,然後清晰無比的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說完,她起身一步一步地往後麵走去,緩慢的腳步沉重無比,仿佛,一腳一腳踩在自己的心上。


  她剛入了帷幔,忽而聞見身後傳來宋墨殊的聲音,“如煙,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給我機會的是不是?!”


  那樣溫柔而絕望的,拋棄了昔日全部驕傲與尊貴的聲音,在夜色中綻放出無邊的憂鬱和孤寂。他剛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巨大的閃爍截斷。


  “不管你是如煙,還是白芯蕊,我都會等你,我對你的心不會變,你隻要知道這些,其他愛你的事情便交給我。我會守護著你不離不棄,這是我見你第一麵之時便已確定下來的承諾。等著我,等著我,如煙……”


  宋墨殊對著那垂落的帷幔說這些話的時候,雨聲已漸漸大了起來。他的話雖輕,卻超脫了所有的聲響,獨獨穿越壓抑的空氣,穿越深厚的幾重帷幔,入了白芯蕊的耳畔。


  白芯蕊靜靜抱臂無助地哭泣,想要狠狠地捶打自己卻又無力,想要高高地嘶喊尖叫卻又無聲,淚水掉落不斷,濕衣冰冷,寒氣入骨肆虐竄行,凍得她神思似被冰封。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這裏是皇宮內院!而她也隻不過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後而已。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過宋墨殊,或許隻有沉重的感激,壓著她的心,讓她無法愛上他。她的心裏,已有人留在那裏,一輩子不可離去。


  窗子被大風吹得撞出了響聲,砰的闔上,仿佛切斷了彼此之間僅存的聯係。從別後,宮闕漠北不相見,此恨綿綿無衰絕。


  不知過了多久,立在帷幔外的癡人不再言語,終究還是慢慢離去。他走在黑漆漆的長廊上時,聽見紅葉凋零的聲音,清脆的,很像心髒破碎的聲音。


  紅葉盛放的奢華,恰似他的容顏。沉醉複沉醉。醒時,葉落如潮退。這一場紅葉般刹那絢爛又刹那飄零的時光,終於走到了盡頭。然後,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是否還能有機會呢?!


  是否真的還會有?!


  帷幔內的白芯蕊疊手立在窗欞內,往日無瀾如秋水的眸子裏此刻再也不能平靜,淚水翻滾著,晶瑩欲滴。雨聲還在窗外叮咚激樂,水花濺起,濕潤落入眸間,那人的身影終於模糊成了淡淡白影。


  無由的牽念起來,這麽久了,不曾消失或者忘卻過,縱有風華絕代也無法取代那樣的傲然和孤寂,那是他轉身離開的背影,留在她眼中最後的痕跡。


  她便這樣,一直立著不動,任由水霧在眼眶中打轉,滑過略顯蒼白的臉頰,傾落在大理石的地麵上,發出微微撕裂的聲響。


  直至最後清明微微隱沒在暗青色的天邊,桃花心木的窗棱,竹簾半卷,透過碧紗送進絲絲涼風。蘭芷香氣依稀糾纏,暗香浮動,隻是醉人。


  靜默之後,鳳闕宮內卻又多了一層喧囂。那聲極小,小的幾要沉沒在雨聲之中,蕩不起任何漣漪,“那人你認識麽?”


  而後另一個不同的聲音響起,“認識啊,宋墨殊,聽聞是今年的頭榜金科狀元。隻是,他怎會來娘娘的宮中?”


  “這個,莫非……”


  “你千萬莫要瞎說話,小心你的腦袋!”


  不過寥寥幾句,終化作一陣淺淺的腳步聲,踩著一灘雨水,拂去了那落在石上厚厚的一層花瓣。


  直待雨聲落去,又是一日。


  此時天地正浸潤在綿綿雨奏過的餘弦之中,雨絲聚集的水流淌在石板路上,碰撞出細微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浸泡過的清新味道。


  僅一夜的時間,一件震驚人心的消息便在後宮不脛而走。後宮大部分的妃嬪皆已聽聞,有興奮者,有驚然者,有無謂者,有平淡者,有沉默者。


  而最平靜那人,竟是至春宮的主人,雲霓裳。


  剛一大早,至春宮便有客人來訪,是以沈瑤夕為首新晉的幾位妃嬪。侍從們踩著還未涸去的雨水,將眾輦停在至春宮的朱門前。


  繼而幾位著燦爛華服的女子出了輦,便匆匆進了至春宮。她們遣門前侍衛忙去稟告,而一襲人隨在其後被引了進去。


  此時的雲霓裳剛整理好妝容,正以手倚著香腮,臥倒在長榻上閉目養神,品茶嗅香,分外愜意。


  突有侍衛進殿稟告道,“稟貴妃娘娘,門外有幾位娘娘在靜候。”


  雲霓裳睜目,不由蹙眉,想來前些日子便告知她們無事不要進至春宮,以免引起他人的誤會。此時即使來請安,也未免早了些時候吧?


  她思忖著,但想不出有何緣由,隻好對那侍衛道,“宣!”


  “是!娘娘!”


  那侍衛剛出了殿,那幾位妃嬪便隨之走了進來,樣子匆促,似真有何事要來相告雲霓裳。她們紛紛停在殿上福道,“臣妾參見貴妃娘娘!”


  雲霓裳收了支靠在腦袋上的纖手,身子一轉,將手交給一側的宮女,便下了榻來。“原來是幾位姐妹,快請坐。”


  “謝娘娘!”


  “奉茶!”雲霓裳坐在正座上,衝著身側那名宮女吩咐了一聲,而後便見她上前傾了幾杯茶,冒著熱氣,滿殿皆溢繞起幽幽茶香。


  雲霓裳見幾人不語,撥弄著茶麵,含著笑先開了頭道,“不知幾位妹妹來本宮這裏所為何事?”


  沈瑤夕接過話道,“娘娘,莫非你沒有聽聞今早後宮的傳言?”


  雲霓裳不由纖眉一蹙,“何事?”


  沈瑤夕聞言有些震驚,想來雲霓裳在這後宮也是權傾的人物,怎如此之事竟然一無所知?!她看了看身邊幾位嬪妃,才緩緩回道,“娘娘,昨日皇後和一男人在宮中私會,這個消息已傳遍了後宮了。”


  雲霓裳悚然驚住,萬萬未曾料到這般結果,一時詫異得不知說何。白芯蕊私會?這怎麽可能?!她同皇上不是感情頗好麽?又怎會有這般苟且之事?!

  “這怎麽可能?!事情可靠麽?”她有些不信,心中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個影子,即使自己恨白芯蕊,但還是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這件事。


  沈瑤夕旁邊坐著的一位妃子則搶話道,“娘娘,此事是自鳳闕宮內傳出的消息,定不會有假。”


  那位妃子名喚嚴蕊晴,乃嚴郎中之女,被冊封正四品晴婉儀。自進宮以來,便入了雲霓裳的列營,處處同皇後白芯蕊作對,亦是個心狠手辣的女子。


  雲霓裳知瞥了她一眼,而後垂眸略微思忖了片刻,沉沉道,“此事還不可亂言,本宮先派人暗中去調查,如若真有此事,再談之不急。隻是,此時先不可在皇上麵前提及,否則引火上身。”


  那幾位妃子頻頻頷首,知了雲霓裳如此謹慎,原來是因懼怕皇上定不信一麵之詞,如若有假,那吃虧的便是自己。


  雲霓裳在腦中構著萬全之策,雖臉上麵無表情,甚至還有些躊躇之色,但眼底清澈波光漓漓卻盈著欣喜。她想著這次終於有機會絆倒白芯蕊在後宮的地位,定然是再完美不過。


  “妹妹們先莫要焦急,待本宮查明此事,定會給幾位妹妹除了心中怨氣。”雲霓裳看著幾人,見她們皆是一副深惡痛絕的神情,自然知道她們因皇上不去自己那裏的緣由一直怨恨著白芯蕊,這倒深合她的心意。


  沈瑤夕比另外幾位妃子要智慧一些,早發覺了雲霓裳佯裝的情緒,隻是一直不曾道破而已。她眸光一轉低頭淺笑道,“娘娘,臣妾定緊隨娘娘旨意!”


  那幾位麵各有異的妃嬪見狀,亦紛紛承諾道,“臣妾緊隨娘娘旨意!”


  雲霓裳笑著看著幾人,起了身,“你們先回去,本宮調查清楚了會遣人通知你們,記得,此事先莫要張揚,而且皇上那裏也先莫要透露口風。”


  眾人起身迎合,“是,娘娘。”見雲霓裳有了送客之意,沈瑤夕先福道,“娘娘,臣妾告退!”


  “臣妾告退!”


  雲霓裳眉眼一帶流出嫵媚的笑,對幾人道,“去吧。”待她們退出殿門,她臉上的笑意驀地凝結,心中無限遐思。


  半晌,至春宮內傳來一聲溫和而幹脆的聲音,“來人!”


  繼而是沉重的腳步聲,“娘娘!”


  “讓夜離將軍來一趟!”


  “是!”


  片刻,至春宮瞬間又恢複了寧謐。


  雨後的天氣很好,碧空如洗,純淨透徹的藍,像玉瓷般滑溜靜謐。依稀幾隻大雁飛過,不留痕,但在看的人眼中留下了驚鴻一瞥的景。


  雨似將一切渾濁皆洗刷幹淨,連糾葛紛爭都殆了盡。過了幾日,皇宮內竟安寧無一亂,絲毫不像平日裏的作風。


  閩皓揚已久日不去鳳闕宮,大多時間是在清心殿閱奏折,獨枕安眠。也有寥寥幾日,他前去了新妃的寢宮,臨幸了幾個女子。他在她們麵前很解脫,絲毫無在白芯蕊麵前的壓抑和心痛。


  前幾日風靡後宮的消息,此時竟已滅了蹤影,根本再無人談及。


  而鳳闕宮也恢複之前無人踏進的荒涼之中,幾日來基本無客造訪。白芯蕊一直醉心於積雪花的種植上,其他事情根本無心插手。她早已將整個後宮的常事全交與至春宮女官的手中,隻有必須讓她經手的事情,才會象征地瞧上一眼,其他一切便與她毫不相幹。


  而至春宮,近日來卻並不寧靜。


  這日,至春宮朱門前停了輦,出來的正是至春宮的主人,雲霓裳。她款款走進殿門,在門前停駐片刻,對兩側侍衛道,“除了皇上,本宮誰人都不見!”


  “是!娘娘,殿內有人恭候!”


  “恩,本宮知道了,記住本宮的話。”雲霓裳目光掃過拱手的幾人,而後微微頷了首,被簇擁著幾位宮女太監進了至春宮的裏殿。


  “是!”而後,大門緊閉,侍衛亦進了宮門。


  雲霓裳迎著裏殿四開的大門而去,遙遠見門前正立著一人,但距離太遠,加之那人一直垂首背對著,根本看不清楚是何人。但雲霓裳卻絲毫不驚不惑,似一開始便知那人是誰了。


  那人仿佛聽聞見腳步聲,終於回過眸來,麵龐在陽光的照耀上燦若彤雲。再定睛一看,竟是夜離。


  夜離見雲霓裳回來了,忙迎上前拱手一禮,“屬下參見娘娘!”


  雲霓裳幾步已停在他麵前,倒未若之前露出笑容,麵上沉靜,甚至有一些壓抑住的情緒。“起來吧。”她轉而對身後眾宮女太監道,“在門口守著,沒本宮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進來!”


  “是!”


  夜離緊隨著雲霓裳進了殿門,隻聽得背後一聲“咚”的劇烈聲響,大門已猝然緊閉,將一切光亮遮擋在外麵。


  雲霓裳先坐上了正座,整了整身上的服飾,對殿上站立的夜離吩咐道,“夜將軍,坐吧。”


  “謝娘娘!”夜離訕訕垂手,走去一旁的椅中坐下,方故作淡定。


  雲霓裳倒是開門見山,隻稍作片刻,便急忙開口詢道,“夜將軍,今日朝堂之上怎麽回事?!”


  夜離聞言便知了雲霓裳還不知今日早朝帝宇殿上發生的事情原委,應是最近皇上正在招令宮中守衛,對議事宮殿內外的侍衛換了一大批,如此看來,雲霓裳定是暫失了在帝宇殿的眼線罷。


  “回娘娘,今日早朝,皇上動怒了。”夜離想及此,心中還略有餘悸。他不由想起今日閩皓揚的表情,還是那嗜血燃燒的眼神,之前竟絲毫不曾見過。


  看來這次,真的觸怒了龍顏!


  “本宮想知道的是具體因何事。”


  雲霓裳說的不緊不慢,卻依舊清朗。她早聞帝宇殿上的風波,隻是誰人皆不知其中明細,如此她才來詢問夜離,當時他定在當場!

  夜離倒十分冷靜,或許是他根本不會驚慌,“回娘娘,今日皇上法辦了金科狀元宋墨殊,將他打入了大牢。隻是其中事情屬下不知,當時皇上讓群臣全出了帝宇殿,留在殿上的大臣隻有禦史大夫華休一人,還有親信侍衛。屬下亦隻耳聞了裏麵的訓斥之聲,接下來便見狀元被幾名侍衛帶出來了。”


  雲霓裳聽著他言,眉梢眼底皆含冷,琉璃般清淺的眸子卻盡帶著似水橫空的明澈。任心中暗喜,她亦不可在旁人麵前表現出來。看來那幾個妃子動作挺快,如此之迅便通過了皇上那一關。果然“紅顏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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