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陳立卿頷了首,“魏大人所言不差,本官自選妃一事被皇上拒絕之後便一直不曾再提及過,以為此事便從此擱淺。可誰人知,今日竟在街上坊間傳言皇上同意了選妃。本官亦是頗為詫之啊……”


  身前眾位大臣皆是紛紛私語,看樣子同陳立卿一樣,皆懷疑此事的真實性。不過既昨夜皇上傳令不上早朝,那便是有事發生,此刻不一定可以等到皇上。


  正在群臣詫異間,帝宇殿門內走出一人,正是太監總管王庭安。京都的一切動向在傳入他的耳朵,此時他見群臣這般神情,便知了他們的來意。


  “諸位大人!”


  群臣回眸,見是王庭安,紛紛拱手,“王公公!”過罷,其中有位大臣問道,“王公公,不知皇上何在?”


  王庭安麵有難色,皇上昨日被雲貴妃突然叫去了便一直未歸,後來人傳道因下雨,皇上夜裏住在至春宮,不再按原計劃回清心殿批閱奏折。


  如今一夜過去,可皇上至今依舊未歸。


  他本來想親自去至春宮請皇上,卻聽聞皇上不上早朝的事情。清晨之時,至春宮又來消息,道是皇上昨夜飲酒還在入睡,此時不便別人打擾。


  如此幾番,連王庭安都不知其中到底出了何事。


  “諸位大人請稍安勿躁。皇上龍體欠安,想必大人們早已得聞了消息,皇上今日不上早朝。”


  在其中一直未語的右將軍夜離,此時臉上滑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心中早已料及此事定是雲貴妃暗中用計,可事先並未通知自己,莫非不用自己參與?!


  立在大臣之前的華休忍不住了叢生的疑竇,上前一步道,“公公,皇上曆來早朝不拖,自永和初日起,皇上便講求一日一朝,且勤勤懇懇處理朝政。如今皇上病恙,我等本不該前來打擾,可有一事老臣必要麵聖!”


  華休在朝中算的上元老級別,故來威望極高。此時見他先言,群臣紛紛應和而上,“是啊,王公公,我等在此等候皇上!”


  見他們並無回去之意,王庭安亦是毫無辦法。他略一思忖,隻得拱手對眾大臣道,“諸位大人,待奴才先去奏明皇上,再請皇上定奪。”


  華休深深頷首,“勞煩公公。”


  王庭安回了禮,抬眸看了眼天色,此刻已是辰時正點。他再回眸看向群臣,無奈一歎,隨即轉身回了帝宇殿。


  白玉石階上,皆殘留著昨夜的雨水,在雲上的淡淡陽光下,散發著一種晶瑩剔透的光澤,如幻夢般美得惑人。


  王庭安出了帝宇殿的後堂,繞過灘灘小水灣,便直趨至春宮而去。


  他目光炯炯的注視於前方,原本淡然平靜的臉上有著一絲無法抑止的觸動。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胸口泛濫成災,讓他難能平靜下來。


  漸漸地,邊思邊行,王庭安已走至了至春宮的朱門前。門正大開,前有兩位侍衛在守衛,見了他,連忙上前,“王公公。”


  王庭安頷首回了禮,問道,“娘娘呢?”


  “娘娘在殿裏。”


  王庭安並未詢問皇上的下落,再一頷首,繼而道,“雜家有事要見娘娘,自己進去便是,各位將軍不必勞煩。”


  “公公請。”


  王庭安進了至春宮,遙遙見偌大的宅院裏閃過幾個忙碌的人影,皆是宮內的宮女太監,還不見皇貴妃雲霓裳和皇上閩皓揚的蹤跡。


  他走近殿門,還沒進去便聞見一聲繾綣的言語,“你去告訴禦膳房,速備一些膳食。”


  “是,娘娘。”


  王庭安聞回答雲霓裳的是一個尖銳的人聲,想必跟自己是一個職業。他待那人走出,才知隻是至春宮裏一個普通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抬眸正撞見王庭安,猛驚了一下,連忙躬身道,“王,王公公。”


  王庭安雖在皇上大臣麵前卑躬屈膝,但在太監宮女前卻是威嚴甚重,作威作福。他頷了首,拂手道,“嗯無事,你去忙吧。”


  “是!”那小太監本就怵見王庭安,方才一直不敢望他,聞言連忙邁著匆匆的細碎步子,垂首越過王庭安身邊離去了。


  王庭安沒有看他,剛隻聞雲霓裳聲音,卻始終不聞皇上,不禁懷疑上皇上是否真的在此。他沒工夫多想,跨進門檻進了裏殿。


  雲霓裳正斜倚在軟榻上,左手撐於頭側,好似正專注於某部書籍。那雙茶色眼眸不時流露出異光,薄唇微抿,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難以明狀的美麗。


  王庭安躡著手腳近了她,聲音低沉,“奴才參見娘娘。”


  雲霓裳從書上離開目光,落在榻上的王庭安,臉上微微一動,似略有驚異,“原來是王公公,不知有何事?”她絲毫沒有動身,依舊倚著。


  “娘娘,不知皇上是否在此?”


  雲霓裳溫潤的麵頰不喜不嗔,透出超過年齡的沉穩。她抬眼時王庭安上的目光正靜靜的打量她,一臉淡淡,“皇上還在就寢,公公莫非想前去打擾?”


  “奴才不敢!”王庭安見雲霓裳語中有嗔,忙躬了身,臉上誠惶誠恐。他還不忘拿餘光瞥向帷帳的方向,見那水晶珠簾輕紗自然垂落,絲毫不動。“回稟娘娘,大臣們現在全聚在帝宇殿,有事麵見聖上,這……”


  雲霓裳眸中一寒,自榻上坐起,本來嫵媚的臉生出幾絲冷冽,厲聲道,“本宮不是告訴他們,皇上身體有恙,今日不上早朝麽?!”


  王庭安慌張拜首,“娘娘,大臣們有急事相稟,亦是為了天下百姓啊……請娘娘恕罪!……”


  雲霓裳冷冷一哼,那群自稱眾臣的家夥麵上道貌岸然,竟一點不識趣,絲毫不顧皇上的龍體!如此愚昧,做臣子何用?!


  正在雲霓裳意欲震怒之際,自帷帳內傳來了一聲深咳。輕風揚起帷帳,現出榻上一個清寂的人影。


  帷帳順耳垂落,可是難遮裏麵響起的聲音,“怎麽了?!”語氣冷冷,似要將溫和的清晨全部掩住,遮天蔽日,陰沉遍布。


  雲霓裳聞了言,便知閩皓揚已醒來。她沉了眸底,連忙下榻,移了蓮步進去帷帳,見果如心想,閩皓揚已睜目斜倚在榻沿,麵上平淡。


  雲霓裳坐在榻邊,柔聲一笑,“皇上,你醒了?”她對視上閩皓揚之時,所有的冷冽全化作溫柔似水。


  此時的閩皓揚正靜靜地仰躺在床上,麵容恬靜,如褪色的清雅蒼白的水仙,蒼白中帶了些幹枯憔悴,眉峰凸起處如擰結了的疲憊,難以展開。


  他看著雲霓裳,隻覺頭痛難忍,卻不知是何故。他盡力回想,但始終想不起來昨日到底發生了何事,便詢雲霓裳,“朕怎麽了?”


  雲霓裳不能告訴他是自己灌醉了他,隻好尋了個借口,“昨夜皇上堅持要飲酒,臣妾勸不住,皇上便飲醉了。”


  閩皓揚沒有搖頭,亦沒有頷首,依舊在腦中搜尋昨夜的場景,卻隻有雨聲,涼夜,至春宮,再別無其他。


  雲霓裳見他並未察覺任何異樣,應勢道,“皇上,臣妾給皇上準備了解乏的清茶,請皇上飲用。”她對帷帳外一喚,“來人,上茶!”


  帷帳外一直靜候的的一位宮女,聞言連忙抬步要進,在剛進來前對立在帳外的王庭安一頷首尊福,便進了帷帳之內。“娘娘。”施罷,她將盤上的清茶輕輕遞給雲霓裳,退後幾步再福一禮,隨即出了帷帳。


  雲霓裳接了茶盞,拿手指輕撥了撥,待漸漸不燙了些,便抬起玉勺盛滿湊在閩皓揚唇前,“皇上。”


  閩皓揚湊過去抿了小口,繼而在雲霓裳的喂食下飲了幾口,便拂手擋住,示意自己不要再喝了。


  “皇上。”正在閩皓揚抿唇想詢問方才出了何事之時,自帷帳之外傳來一聲尖細的聲響。


  閩皓揚聽出那是太監總管王庭安的聲音,隻道,“何事?說。”


  在畔雲霓裳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於心咒罵著王庭安這人,當初他還是自己座下的一條狗,如今竟開始撕咬了主人。


  “皇上,群臣正在帝宇殿外靜候,道是有事啟奏。”


  閩皓揚移了眸看向雕花窗格,見窗外的天色已上了點點柔和的陽光,不禁一怔,“現在是何時辰?!”


  身邊的雲霓裳含笑回道,“回皇上,辰時已過,已近巳時。”


  在雲霓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閩皓揚的臉上早已換成了一股令人冰冷澈骨的殘酷,冷冽的煞氣源源不斷的從他那冷凝如冰刃般的眼眸中散發出來,一字一句道,“備駕!速回帝宇殿!”


  “是,皇上!”


  王庭安出了殿門速命人準備龍輦,而帷帳之內的閩皓揚匆匆起身下榻,拿過架上的龍袍便披上了身。


  他心中喟然,想不到竟過了上早朝的時間,真不知昨夜到底出了何事。


  而還坐在榻上的雲霓裳卻是一驚,後忙亦起身,上前立在閩皓揚身後服侍他更衣。正在她抬手之時,自前麵響起一股冷寂的聲音,“你怎不叫醒朕?!”


  雲霓裳手指一凝滯,眸中閃閃,“臣妾見皇上平時睡眠稀少,希望皇上今日多睡一會。臣妾已命人通知群臣皇上今日不上早朝,不料他們又來了。”


  閩皓揚聽罷,不由自臉上浮出一絲薄怒,但是一直被抑製不曾再雲霓裳的麵前爆發。他知道雲霓裳的心意,可是上朝之事怎能暫被擱置?!天下許多事情還需待自己去做,怎能學做商紂安居後宮,擁享天成?!


  他待身上的衣服收拾完畢,便轉了身,隱隱的怒意已隨時間淡去了不少,“愛妃,今日朕還有諸多朝事,便不在這裏陪愛妃了。”


  雲霓裳早已料及此種結局,倘若今日離開便不知下次何時還會再來。這便是君主的性情,和作為後宮妃子的苦命。


  “是,皇上。”她依舊麵上含笑,雖回答的淡淡,卻在眼底附上蒼涼,甚至帶著一點隱隱的淒楚。


  閩皓揚還不知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以為麵前人還是麵前人。他俯身湊上前去,覆上雲霓裳柔軟如蝶羽的櫻唇,輕柔有力,卻又溫柔細致。


  僅觸了片刻,他離開雲霓裳的唇,露出極其柔和的一笑,“賞給愛妃的,朕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雲霓裳被他毫無預兆的吻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已是語罷。她微抿的嘴唇似綻放在四月天的緋紅桃花,顫動的麵頰卻又似落日餘暉的紅霞。


  “臣妾恭送皇上。”


  閩皓揚碰上雲霓裳嫵媚難抵的碧眸,相視片刻,迅即不著痕跡的移開目光。他抬手掀開水晶珠簾,出了至春宮的裏殿。


  王庭安正在殿外靜候,見閩皓揚終於出現,連忙一揖,“皇上!”


  閩皓揚隻頷了首,在雲霓裳麵前的柔和慢慢化作慣有的清冷,不停步地向著外殿的朱門走去。


  而雲霓裳正扶在裏殿門上,卻沒有追上去,目光隻是一直依著閩皓揚的背影而動,麵上漠然,一雙媚色的眸子裏卻暗流翻湧。


  時至巳時正點,湛藍色的天際上,血玉似的紅日正吐露著淡紅的光芒,給大地抹上一層淡淡的豔妝。偶爾幾聲鳥啼,在皇宮中清脆單調地響起。沉睡一夜的皇宮內院,又啟了它安定靜然,再尋常不過的一日。


  帝宇殿上,一派安謐,落針可聞。


  群臣正立定在兩側,恭候皇上登了龍椅。待一切恢複平常,王庭安上前擺了拂塵,揚聲對階下群臣道,“有本起奏,無本退朝!……”


  禦史大夫華休出列躬身道,“老臣有事啟奏!”


  閩皓揚見是華休,眉宇間微微生出一絲敬意,威嚴的語氣裏帶了些許柔和,“華大人,有何事要奏?”


  華休曆來是清臣,心係百姓,是身份尊貴的三朝老臣。他並非一心為了某位皇帝愚忠,明君隻是第二位,而天下百姓才是首位。


  因此,閩皓揚在最初打壓邢王時期的官臣之時,不但未將華休罷官,而且加官進爵,賦予他副丞相監國的職責。


  “老臣鬥膽敢問皇上,如今這滿城風雨的選妃一事是否是皇上的旨意?”華休一直躬著身,因年老想直立起身都無法辦到。


  此語剛落罷,帝宇殿上便瞬間如彌漫上黑夜一般陰沉下來。群臣皆不語,不知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何事。


  閩皓揚臉色驟變,心中咯噔一下震動,不由的攥緊拳頭,手心裏已微微泌出細汗,“你說什麽?!”


  華休絲毫未被他的厲聲所驚,畢竟已事了三朝,什麽大風大浪不曾見過。他隨之回道,“回皇上,如今皇上下令選妃一事已在京都傳遍,但我等並非收到皇上的口諭或是聖旨,故老臣才鬥膽問皇上此事是否屬實?”


  閩皓揚根本不知此事何來,明明自己早已下令不準選妃,如今卻又說自己下令準了,真是荒唐!不過既是華休華大人親自所言,那傳聞便為真,莫非……


  莫非,有人假傳聖旨不成?!


  “此事,你們皆有耳聞?!”閩皓揚看向群臣,不解詢問。


  立在華休身後的群臣紛紛麵麵相對,不敢回答。閩皓揚見狀,便知了答案,瞳孔一縮,茶眸中卻漸漸冷凝起來,隱隱有火焰在簇動。


  他猜測此事的消息定是昨夜至今早的時間才在京都散開,當初自己還在至春宮裏,依照雲霓裳的說法,是自己飲醉了酒。那此事究竟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假冒自己的名義公開散播開選妃之論?!

  他知敢為此事的人不外乎幾人,一是陳立卿和夜離,二人一直來自己麵前奏請此事,一直遭受拒絕,或許是狗急跳牆。二是同自己的政權對峙之人,此可能是他們想搞垮自己用下的計謀。三是後宮的白芯蕊,或雲霓裳,其他嬪妃還不至於膽敢為之,不過白芯蕊的心他是知道的,為此事想必微乎其微,而雲霓裳,雖勸過自己,但昨日自己一直在至春宮,又怎抽出空暇來為之?!

  如此看來,此事並非簡單,而且是非同小可,看來不可輕易拒絕,亦不可就此承認了確是自己的旨意。


  他目光猶如冰淩,在群臣臉上掃視一圈,僅僅吐出兩字,“說話!”


  陳立卿見狀連忙上前恭立在華休身邊,並對他示意一個眼神,而後道,“皇上,諸位大人今早皆知了此事,不過還未得到皇上的旨意,故不信這傳言。”


  此言一出,帝宇殿裏的形勢立刻有了根本的變化,大家的神色逐漸凝重,看皇上的目光也充滿了恐懼。


  方才閩皓揚的幾聲質問,群臣早已猜出此事或許並非真如傳言所講,極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在京都散播謠言。


  如今群臣重提舊事,萬一觸了皇上的龍顏,自己必當按罪論處,戴一個散播謠言之罪,雖輕,但如今要看皇上的臉色,說重會重。


  閩皓揚此時的眸中隻有燃燒的怒氣,仿佛要吞噬掉在敞開的殿門外,遙遠高空上的所有泛濫的光彩。


  當然此時不可告知群臣,此事其實自己並不知。即使真的是陳立卿,和夜離假傳聖旨,亦要再私下召見二人質問。


  但如若是敵人在暗中使壞,他們的目的想讓自己同意選妃,應是為了趁機讓刺客潛入宮中。若自己不同意,那便欺騙了天下人。若自己默許,那便是遂了他們的心意,但亦不全然,主動權還把握在自己的手中,還可以將計就計。


  但是若是第三種情況,是白芯蕊或是雲霓裳所為,那亦是毫無辦法的事情。二人皆是自己所珍視之人,即使真的假傳聖旨讓自己選妃,亦是為了自己的好,她們當然不可能主動甘願去跟別的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不管哪種結果,此時還不可立即給出答案,必須從長計議才是。


  閩皓揚想及此,臉上慢慢由滿含怒意恢複了清冷,心下卻是一片苦澀,默了半晌站起來冷靜道,“此事先擱議,朕必會給你們一個答複!”


  他下了龍椅,拂袖下了玉階,進了裏殿。


  皇上的話仿佛一石入水,底下的群臣皆是詫異幾許,誰也不曾料及,皇上到了此刻還是未鬆口。


  陳立卿側了側身子,看著前麵的華休,輕歎了一聲,“華大人,皇上之意不明,依下官看,此時還是不要強迫皇上了罷。”


  華休良久出神不語,陳立卿看不透他的心思,隻看到他再陷迷蒙的眼睛,等不到他的回答,隻等到一聲淺淺歎息。


  過了片刻,華休抬起眸,語氣沉沉,“此時隻有依陳大人所言了。”


  陳立卿心知,華休對選妃之事並不上心,畢竟是皇室的家事,隻是對京都謠言一事頗為觸動,選妃之事本是皇上下令允準,可是如今消息竟這般不脛而走。論到底,此事說小也小,小到不過家事。說大亦大,大到關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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