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匣子
桃子也很憤懣,深深悔恨自己剛才竟然沒有留神,白讓人把她的銀子拾了去,遂說道:「別找了,肯定是被哪個叫花子拾去了。」又說,「弄髒你的衣裳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也賠了你銀子,但是你不收被別人撿了便宜,那就不怪我了,可是你們平白冤枉我,按理說也該給我道歉的。
你們這些人仗著自己有個臭錢,便不把我當人看!你們這樣有錢,看不上我的錢,又說我的錢不幹凈,那是誰撿去的呢!你們……你們會遭報應!」
桃子越說越惱,可她的惱火併沒有換來什麼,看熱鬧的人覺得已經沒什麼可看早已經散去了大半,留下的幾個很為桃子說的「遭報應」之類感到氣憤,深為這小丫頭的歹毒不滿,想她大約也不是什麼善類,遲早要栽跟頭的。
桃子廢了好大勁才從船艙上爬下來,而她那尚未認親的師父父早已經不見了蹤影,轉頭看到不遠處莫如蔓正看著她,發現桃子看到自己又慌忙轉過身去和她的丫頭小紅竊竊私語,想必不是說的什麼好話,桃子悶悶地想。
海上的夜晚是很冷的,所以一入夜大家都回到船艙里,船艙中間一大塊空的甲板,放幾個桌子板凳,供人閑談或打牌消磨時光。羅大海靠開賭坊發的家,閑來無事也愛跟人玩兩把,他常和人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賭坊和骰子都是無辜的,它們可沒非要你傾家蕩產不可,你自己願意罷了。」
今晚他和幾個新結識的朋友就著燭火玩骰子,玩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趣,又要推牌九,正在興頭上的時候一個小廝進來,貼著羅大海的耳朵說話。
羅大海登時變了臉色,一拍桌子道:「方咱們正說著女賊,可巧就讓我抓著一個。我的小廝說剛才瞧見她鬼鬼祟祟進了我房裡被逮了個正著。反正無趣,不如大伙兒同去,權當老羅請在場的各位瞧個熱鬧。」
桃子一聽捉賊的事立刻豎起耳朵,急忙跟著眾人一同去瞧熱鬧。
不看不要緊,一看竟嚇了一跳,房裡一片狼藉,連他藏在床底下的匣子也被拖出來掀翻在地上,破銅爛鐵灑了一地,為什麼是破銅爛鐵,這是羅大海的一點癖好。
他自幼有個毛病,看到地上有點什麼就得撿起來,這個毛病起先算不上什麼大毛病,如今發跡了便有些難以啟齒,什麼銅板鐵釘只要他看見了就忍不住去撿,所以當他看到桃子那兩顆碎銀子的時候,頓覺得手腳發癢難以自控。
羅大海眼裡只看見他的匣子,忙親自撲上去收拾,倒也不是怕丟了什麼東西,只是怕丟人。而那女賊就站在一堆破銅爛鐵中間,不是別人,竟是莫如蔓。
此時此刻,莫如蔓也明白了自己的境況,卻不卑不亢,也不害怕。羅大海有點懵,但問題是這位莫大小姐的的確確被抓了個正著,她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平白無故偷偷摸摸跑到他一個半大老頭的房裡,怎麼也是說不通的。
他想不通,其他人也想不通,莫家的大名誰不知道呢,他們家的錢買座金山也足夠了,別人不偷他們便罷了,竟然偷別人的?難不成這位大小姐和羅大海一樣也有個特別的癖好?所有人都有些諱莫如深,唯獨桃子十分興奮,強掩心中得意,陰陽怪氣地說道:「沒想到你才是賊,原來大白天鬧了半天竟然是賊喊捉賊的把戲,可笑啊可笑。」
莫如蔓再如何鎮定終究是年紀小,何況也沒見過什麼大場面,被桃子一提終於頂不住了,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樣。桃子見她這樣很不以為然嗤笑一聲:「裝可憐誰不會呢。」莫如蔓立刻覺得更加無地自容,彷彿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那幅模樣令桃子大覺痛快。
羅大海果然是老江湖,思忖片刻說道:「這其間或許有什麼誤會,莫姑娘不如說來聽聽。」
莫如蔓立刻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忙把自己遇到的事解釋清楚。她說自己是被人叫來的,並不知道這是羅大海的房間,見房門虛掩著又透出些燈光以為有人才進去,不料竟然是沒有人的。進門時屋裡已經這般模樣,剛要喊人時,羅大海家的小廝便也來了,莫如蔓說道:「這是誤會。」話雖如此,但羅大海問她是何人叫她來,為何而來,她卻不肯說。
一番漏洞百出的解釋,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是有問題的,可羅大海卻已經有了主意。莫如蔓是不是來偷東西的根本不重要,他又不是衙門當差的,查這麼清楚做什麼,更何況就是要不清不楚才好,如此莫家便欠了他一個人情,莫家的人情,比他這一箱子的金銀珠寶都要值錢的多,於是他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說:「如此看來果然是誤會,莫大小姐怎麼可能是賊呢。」
莫如蔓聽他這麼說才放下心來,剛露出點笑容,卻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道:「什麼狗屁誤會,她的話漏洞百出,這也能叫誤會嗎?」說話的還是桃子,她不服,憑什麼他們無憑無據就要把她丟下水,換成莫如蔓,如此證據確鑿卻說是誤會,「讓我說你該好好找找,看看是不是丟了什麼東西,我幫你清點清點。」說著就沖向羅大海的錢匣子,卻被左右的小廝一腳踢翻在地。
桃子倒在地上手裡還攥著兩塊碎銀子,被小廝瞧見硬生生扣出來,啐一聲:「好你個小叫花子!」
桃子卻騰地跳起來指著羅大海大喊:「你偷我銀子!今天就是你這老叫花子偷拾了我扔在地上的銀子!」
「胡說八道!」
「你才胡說八道!你們一幫子裝成體面人的模樣卻不做體面事!偷雞摸狗、賊喊捉賊樣樣都比我在行!卻唯獨打我罵我欺負我!你說我胡說八道,敢不敢和我理論,敢不敢和我去見官!」
羅大海不是莫如蔓,冷笑一聲:「你想怎麼理論?」
「凡事講個憑證,我能證明那兩塊銀子是我的,你能嗎?」
「於老夫而言,那兩塊碎銀子實在算不上什麼,何須憑證。」
「那就是沒有咯,可是我有,我叫桃子,我所有的銀子上都刻了一片桃葉,」桃子說著從自己的錢袋裡掏出一塊碎銀子,「就像這樣的,那兩塊銀子上也是有的。」
有好事的拿了看,驚嘆道:「果然有!」
羅大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自覺有些下不來台。
桃子說:「你方才說兩塊碎銀子於你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麼,那麼又何必撿呢?」
羅大海乾巴巴地咳嗽兩聲說:「慚愧,我以為那是我不慎掉的,不料竟然是小姑娘的,還你便是。」
「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撿了我的銀子咯?」
「這……當然承認。」羅大海還在強撐著體面,可是再怎麼強撐也只是徒勞罷了。
桃子見好就收,說:「那就好!」滿意足地把銀子收起來,很是得意,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走出船艙,海浪一聲聲拍打著船舷,月亮又大又亮,高高地掛在深藍的天上。桃子深吸一口氣,凜冽的海藻腥味的空氣衝進肺里,驅散了一連幾天的抑鬱。
桃子很高興,跳著轉著,沖著月亮大叫,原來院子里的老狗有時也這樣,朱大師說是因為它沒見過那麼大的月亮所以害怕。桃子覺得不對,是因為它高興。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這麼做是不對的。」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桃子轉身看著委屈巴巴的莫如蔓,得意地揚揚嘴角。她心情很好,不打算為了不相關的人敗壞心情,繞開她徑直往另一邊走去。
「你這麼做是不對的!」莫如蔓卻很執拗,伸手擋住桃子的去路。
「那又怎麼樣?」桃子高傲地揚起下巴,「哼」一聲。
「你不講理!」
「我不講理,難不成你們就講理了?」
「我先前跟你道歉了的,你也答應了我的!反正就是你框我來的,你才是小偷!」
原來莫如蔓自見了桃子的師父父便十分傾慕,這種事於之后的桃子而言也是見怪不怪,而當時桃子還很沒見識。在莫如蔓先是誠心誠意地道過歉又扭扭捏捏把信交給她的時候,桃子自以為得知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桃子不知道為什麼莫如蔓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很記恨她么?還是她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不過這都不重要,就算是有陰謀她也認了。只要能報今天的受辱之仇,刀山火海她也能上。桃子立刻積極地謀划起她的復仇大計。
她的計劃是這樣的:
首先,當然不能讓她那尚未認親的師父父見到這封信,接下來她就悄悄潛入羅大海房間亂翻一氣,再然後把莫如蔓騙進去。為什麼是他倆,因為桃子認定這兩個人就是她最大的仇人。莫如蔓讓她險些被丟下水,而羅大海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於是桃子在倉里磨蹭了一會兒之後,慢騰騰地出來對莫如蔓說:「他看過了,說這裡見面不方便,他打聽好了戊字房沒人,今晚辰時初刻在那裡與你相見。」
戊字房就是羅大海的房間,桃子早就瞅准了他,桃子自以為別的長處她都沒有,唯獨梁上君子這一行她是很專業的,而羅大海這種業餘的盜賊,在她眼裡就太稚嫩了。今日她居高臨下大罵那撿銀子的小人,唯獨他賊眉鼠眼臉紅脖子粗的模樣一看就是心虛,桃子對此十分不屑。其一,那麼有錢,還惦記我的銀子!其二,惦記了就惦記了,撿了就撿了,還這麼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不中用啊。
莫如蔓聽了只顧高興,也不想想他怎麼得知戊字房沒人,又是因為什麼不方便?千言萬語概括說來,此計的得逞並不在於桃子的計謀多麼高妙,而是莫大小姐被那突如其來的愛情沖昏了頭,於是也不怪桃子指著鼻子罵她傻。
桃子說道:「莫大小姐,你長點腦子行不行?」又說,「那姓羅的丟了東西嗎?」
「似乎沒有。」
「那你憑什麼說我是小偷?」
「那麼你又憑什麼誣陷我是小偷!」
「不不不,我可沒有,是他們說的。」
「你……你誣陷我的!都是你害我的!」
桃子看著莫如蔓氣急敗壞的樣子笑了,她覺得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既然你認定我陷害你,為什麼不說呢?你身份那麼高貴,你說的話他們一定會相信的,你可以照實說嘛。或者我現在就去幫你澄清一下?我就說,」桃子突然扯著嗓子喊起來,「莫大小姐與人私會!我……」
莫如蔓撲上去捂桃子的嘴,被桃子一把推開,她力氣大一下把莫如蔓掀翻在地上。
莫如蔓坐在地上哭又怕招了人來,有人問起來桃子一定會把她與人私會的事情說出去,只好嗚嗚地小聲啜泣,邊哭邊說:「你欺負人,你欺負人。」
桃子解恨極了,恨恨地說:「欺負你又怎樣?你被抓住,狗屁不通的一席話他們就饒了你,我呢?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把我扔下水,難不成你的委屈是委屈,我的就不是嗎?只有你們有錢有權的是人,我就不是嗎!我今天就是要欺負你,欺負得你哭都沒有地方哭!」說完又學著戲裡頭英雄好漢的樣子仰天大笑著走了。
沒走兩步突然發現拐角一個黑影戳在那裡,桃子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又是他。那人藏在暗處,桃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莫名覺得他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很不舒服。
「你在這幹什麼?」桃子本來是想走的,可是又有點繞不過去只好和他打個招呼。
「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