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善言公子

  收起她的小包袱,沿著小路向小花園走去。春光爛漫,桃子晃晃悠悠,依稀想起白姑子愛唱的一句戲詞,「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她從前總覺得這戲慢騰騰的不帶勁,且聽不大明白,今日走在這裡卻像是懂了一些。


  譬如那「裊晴絲」是什麼絲她不知道,可她看著一縷蛛絲隨著風閃著光,飄啊飄,飄過了高牆,飄過了樹梢,飄過湛藍如洗的天井,飄過翠色氤氳的池塘,拖著一線春風,帶著一尾春陽,可不就是搖漾春如線么。


  原來春天有這麼好,怪不得白姑子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唱,可是她從前怎麼就沒發現呢?

  或許是因為她從前沒有見過閑庭院,也或許是因為她只是不知道什麼是閑。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有什麼資格去閑;又有什麼資格去看那裊晴絲是否春如線。


  「哎,那丫頭,幹什麼去吶?」叫她的剛好就是老吳。


  「老吳爺爺!」桃子露出一排大白牙,「您忙著呢?」


  老吳頭正蹲在花園裡拾掇他的菜。


  的確是菜,不是花。


  花當然也是有的,但是不多,且不像是專門種的,倒像是別處飄過來的種子,零零散散東一簇西一棵的,菜就不一樣一片片整整齊齊的。


  「咦?這是什麼菜?我怎麼沒見過。」桃子指著一畦子怪草問。


  「這不是菜,這是葯。」


  「葯?」


  「沒見過吧,」老吳笑道,「這就是咱們大人的厲害之處了。」


  「怎麼說?」


  「你瞧吧,別的人家那花園裡頭都是種什麼花花草草,越有錢有權的越是種些稀罕的,比如咱們太師那花園裡有棵牡丹,一棵花比人還值錢,那又怎麼樣呢?不當吃又不當喝的。咱們這個就不一樣,這菜吧,能吃,葯呢,還能賣。」


  「師父父還做生意吶?」


  「也不是這麼說,主要是咱們自己用,用不了的再拿出去賣。」


  桃子忍不住讚歎:「我師父父的腦袋瓜子可真靈光。」


  「那可不是,要我說咱們大人那腦袋瓜子,他跟別人的長得不一樣,格外會經營,格外會精打細算,這是個好習慣啊。」


  「是吧,我也覺得!」桃子這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幹嘛的,問道,「老吳爺爺,京城有當鋪嗎?」


  「那肯定有啊。」老吳頭不愧是一名勤儉持家的老京城,東西南北大小當鋪無所不知,甚至哪一家宰客,哪一家實誠,他全部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桃子道了謝,一溜煙跑回自己的小窩,背上她的小花包袱就出門了。


  桃子行走江湖這些年,唯一信奉的經驗只有一條,那就是「這世上最靠得住的就是錢。」


  衣服么,夠穿就好,多餘的當了;東西么,夠用就好,多餘的當了;什麼都不如揣在腰包里的銀子能令她心安,故而,桃子此生至今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當鋪。


  「當鋪當鋪,熟門熟路……」桃子哼著小曲出門了。


  容易早起就忙著為梁景瀟的事打點奔波,按說這不是什麼大事,怕就怕岳釗惡人先告狀,先將這些事添油加醋一番報給聖上,所以昨晚剛到京城他就已經派人和宮裡打了招呼,務必攔住岳釗讓他見不著聖上。


  這件事貌似很有難度,可是放在這位皇上身上,也沒什麼難的,反正他有一位傾國傾城的麗娘娘。於是,當他聽到宮裡打聽消息的小廝傳話說皇上去了麗顰院的時候,他也就放心了。只是他沒有料到,早朝的時候竟然有人奏報影殺府胡作非為、濫殺無辜,甚至明碼標價做起了人頭生意。


  無風不起浪,何況容易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他原本做得就不是上得了檯面的事,自然是胡作非為;他們影殺除的就是不便於明面上除掉的人,自然是濫殺無辜;至於江湖上的人頭生意,有時候也是做的,畢竟也是一筆收入。類似於這樣的指控,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皇帝也習以為常,通常情況下就是罰俸,或是隨便處理幾個相關人,安撫一下憤怒的朝臣們也就得了。


  這一本參奏,其本質與往常並無不同,只是時機有些過於湊巧。這一本奏上去,很有可能會牽扯出梁景瀟的事,雖說暫時還沒有證據證明他濫殺無辜,卻也是為非作歹、胡作非為之列,到時候牽扯起來也是麻煩。容易想,還是要快刀斬亂麻才好。


  說到快刀斬亂麻,這是影殺最擅長的,何況那上奏的官員陸仁嘉就是個新上任的諫官,料想不是被人利用就是受人指使,擺明了就是被人推出來的。


  容易覺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收拾舌頭官還得用舌頭官。


  他認識的舌頭官不多,喬善言算一個。


  喬善言人如其名,容易常說,他可以算得上舌頭官里的扛把子,但是喬善言對這個評價十分不滿意,「扛把子是你們沒文化的人說得詞,我們讀書人管我這種人叫鳳毛麟角。」


  「行,那你是鳳毛麟角的扛把子。」容易漫不經心地敷衍道,「今日,找你來有個要緊事。」


  「稱呼是個要緊事,比如你的名字也是個稱呼,如果你不叫容易改叫困難,說不定你的命運都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喬善言煞有介事地說道。


  「我不想和你扯淡,」容易敲著茶盅子說道,「那個陸仁嘉什麼來頭。」


  「能有什麼來頭,有來頭也不和你們叫板。」


  「你這麼說,彷彿我們儼然已經是朝中一霸了。」


  「難道不是嗎?」


  容易皺眉:「也算是吧。」


  「所以說嘛,人家說的很有道理。」喬善言義正言辭地說道,「你們這幫人的確就是胡作非為、張狂無狀、濫殺無辜還間或做人頭生意,不僅如此你們還蔑視朝廷命官,將高尚的諫官戲稱為舌頭官,你們影殺早就該關門停業了。」


  容易撐著腦袋,看著喬善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不怒不笑不打斷,不打斷就是最決絕的打斷,喬善言訕訕地住嘴了。


  「你這話說的甚合我意,但是在影殺關門之前,還得有勞您費心了。」


  喬善言得意地笑了,敲敲桌子:「求人就得有求人的規矩。」


  容易面不改色地給他斟上茶。


  喬善言一飲而盡,又敲敲桌子。


  容易又給他斟滿。


  喬善言又喝了,笑容滿面地瞅著容易。


  容易很配合,又給他斟滿了。


  喬善言滿意地點點頭:「看在你態度還算端正的份上,這活兒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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