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初為人師(一)
「有勞。」容易這才端起茶杯,滿滿地喝一口。
「對了,我聽說梁景瀟讓暗衛的人拿了,你們不是一家人嗎?」
「你消息挺靈通,什麼時候諫院也成了情報機構了?」
「哎,俗話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所以說諸葛孔明能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
「懂,道聽途說。」
「你這人,你很容易沒朋友。我不是嚇唬你,你這種人一不小心就會孤獨終老。」
「你都聽說什麼了?」
「這個么……他們說梁景瀟殺人了。」
容易沒說話,只是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喬善言忙說道:「我是不相信的。是真的不相信。梁景瀟我見過,他那長相一看就不是殺人的人。」
「殺人的長什麼樣?」
「就你這樣的。」
容易抿嘴,一言不發的喝茶。喬善言有一瞬間覺得時間靜止了,整個世界彷彿陷入了荒蕪的沉寂中。
「咳,」喬善言尷尬地把話題硬掰回梁景瀟身上,「這個……梁景瀟他不是神偷嗎?神偷肯定膽子很小,他要是膽子夠大那還用偷嗎?直接搶劫就得了唄。而且他不是普通的偷,他還苦練技術以至於成為了神偷,那說明他的膽子比普通的偷還要小,一個膽子這麼小的人怎麼可能殺人呢?所以說梁景瀟殺人我不信。」
「……」
「你倒是說句話呀,你不說話總瞅著我,特瘮人你知道嗎?」
「我跟你們這些……讀書過於多的人,沒法聊天。」
「這樣嗎?……你說,梁景瀟他為什麼要偷東西呢?子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大丈夫立足於世有許多謀生的方法,為什麼偏偏要偷呢?」
「……可能是因為窮吧。」
容易覺得,他和喬善言已經聊到了雞同鴨講的地步,這說明他們的談話是時候結束了。
容易起身剛要結賬卻被喬善言攔下來,非要付賬,且十分堅決,他說:「我必須付賬,容易,容老兄,容大人!」喬善言連作三個揖,「你今天的話,讓我受益匪淺,我覺得很慚愧,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非梁景瀟焉知梁景瀟之苦,我用我的生活衡量別人,用我的道德去指責他人,看到有人撿起路上的銅板,就嘆息拾金不昧的好人已經沒有了,感嘆路不拾遺的風氣已經消失了,可我卻並不知道別人是活在何等水深火熱之中……我,善言今次受教了!你剛才的話,著實讓我受教了!」
容易罕有的感到一絲手足無措:「……你,有收穫就好。」又說,「其實你也不用太慚愧,我們影殺還沒有到水深火熱的地步。」
「我知道,我知道,那只是一個誇大的說法……」
正說著,容易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且那人正一蹦一跳,興高采烈地向自己走來。
「師父父!」桃子在這裡遇到她師父父,覺得十分興奮,並且她剛把衣服和祛痕膏當了,竟然足足當了五兩銀子!老吳頭的消息果然靠譜,那家當鋪很是實誠。
「你怎麼在這?」
「我聽吳爺爺說這家當鋪給的錢多,果然不錯,我一件衣裳當了二兩,那祛痕膏竟比衣裳還貴,當了足足三兩……」桃子滔滔不絕地說著,並沒有注意到容易的耳朵尖都紅了。
旁觀的喬善言眼睛卻很銳利,他看到了容易略有些尷尬的神情,又看看桃子的打扮,活像個小叫花子似的,多麼令人痛心,又會想起自己方才質疑梁景瀟的話,喬善言的耳朵也紅了,他很慚愧,前所未有的慚愧。
「桃子,咱們不缺那點兒錢,走,師父給你贖回來。」容易語重心長地說。
「為什麼呢?師父父,我用不著那些東西,我什麼都不缺就缺錢!」
「乖,你不缺錢,你缺的是心眼兒。」這句話彷彿是從容易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桃子看看她師父父,有點茫然,
喬善言看看容易,又看看桃子,愈發覺得尷尬,像是不小心窺探了他人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匆匆作個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桃子這才想起來問容易:「師父父,那個人是誰,好奇怪啊。」
容易今天第二次感到罕有的手足無措,只好拍拍桃子的腦袋瓜子,依然堅持地說:「我必須把你當出去的東西給你贖回來。」
桃子有點莫名其妙,她不知道她師父父上的什麼邪,為什麼非得花那個冤枉錢,但是他既然已經這麼說了,自己只好聽著,她想:大不了改天再當,到時候絕不能再讓她師父父知道。
喬善言因心懷慚愧,當機立斷去找他的老師顧程章,他深深地為容易和影殺鳴不平,首先要讓朝臣改變態度,以公允的眼光看待他們,其次,他要為這一幫藏於深夜中,默默為皇權鞏固拋灑熱血的鬥士們爭得一份他們應得的獎賞,或許獎賞這個詞並不准確,因為獎賞是多得的,而他只是要為他們求一筆足以令他們安身立命的俸祿。
而容易則為他的小徒弟的身心發展深感憂慮。
他有很多徒弟,比如靈舒、梁景瀟,這是正經入室的徒弟。雖然是正經徒弟,但要說教過他們什麼,容易捫心自問一點兒也沒有。靈舒原本是峨眉派的,來影殺的時候,一手玉女劍早就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至於梁景瀟,他早就是神偷了。他們之所以會拜容易為師,大約只是出於敬佩。
還有許多徒弟則是順勢的徒弟,比如影殺府的三二百影子們。他們裡面有過半數的人都叫他一聲師父,但是這些徒弟都不是他收的,甚至拜師禮也沒有行過。他們之所以叫他一聲師父,那是因為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江湖中人,大人來,大人去,行禮作揖的,他們不習慣;但若是照著江湖規矩叫他一聲老大又有些過於江湖習氣,所以索性都隨著靈舒和梁景瀟叫他一聲師父。
故而如桃子這般年紀的,又是個女徒弟,他是真的沒有教過。
「倉廩足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容易反省,或許桃子這麼沒羞沒臊、沒臉沒皮和她長久的缺衣少食有著直接的關聯。想到這,容易油然生出一種為人父母的莊嚴。
「珠翠坊」,容易想了想,帶著桃子走進去。
珠翠坊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飾鋪子,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都是在這裡打制首飾,桃子從小到大,偷都沒想過要偷這種地方。
她看著櫃里的首飾眼睛都直了,金的、銀的、玳瑁的,閃閃發亮,比星星還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