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赴宴
韻清卻是忙壞了,出門交際,其他不怕,只是不知道當地可有什麼禁忌與禮俗。於是跟著許伯問了一下午,臨出門又犯了難,自己這是新婚,穿得太紅自己覺得怪,穿得太素又不像,穿祺袍還是洋裝,都成了問題。實在沒想到當個假太太,還得應付這許多事。最後她選了件肉粉色鑲銀邊的祺袍,因是秋天了,外面配了米色開司米披肩,披肩用一支玫瑰別針別著,加上她這十八九的年紀,把整個人襯得如芙蓉花一樣美好。
柏言看了,心裡的擔心放下一半,雖說他並不在意這個妻子,但若要帶出去見人,總是心裡存著幾分虛榮。
梁處長蓄著八字鬍,穿著中山裝,透著精明狡猾,梁太太是個養尊處優的中年婦人,樣子並不十分美麗,品味卻是不錯,暗藍色祺袍配珍珠項鏈,其他首飾並不十分突出。男人們很快湊在一處,女人們則由梁太太領著在一處。
女賓並沒有男賓多,因為有林少清和阿奇兩個沒帶女伴,林少清跟韻清打聲招呼便被阿奇拖走了。女人們這邊還有位孫太太和鄭小姐,孫太太比韻清大不了幾歲,容貌艷麗,熱情主動。一見韻清就過來拉她坐在自己一邊。鄭小姐和孫太太差不多年紀,卻不怎麼愛說話,許多時候只是微笑,更多時候眉眼間中掩不住的憂愁。
很快又來了位女賓,梁太太介紹說:「這就是我家外甥女一菁,看看,成天像個男人婆,來赴個宴,也不知道換件衣裳。」
那胡一菁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軍裝,並不多作解釋,朝大家點頭致敬,目光落在韻清身上:「這位是?」
「這位就是徐參謀剛新婚的太太,叫……」顯然梁太太沒記住她名字。
韻清上前一步:「我姓陸,叫我韻清就好。」
胡一菁卻有些輕蔑:「這名字倒雅緻,跟徐太太的人也很般配,只是徐太太跟我想的有些出入,我以為像徐參謀這樣,多少會找一位獨立堅強的現代女性,不想卻是位嬌嬌弱弱的小姑娘。」
孫太太看不下去,第一個跳出來:「啊呀,我說胡小姐,這天下的男人,尤其是這些個當兵的,在軍隊里一天到晚對著群臭男人,要不就是男人婆,哪個不想娶個柔情似水的小娘子啊?」
胡一菁一聽男人婆三字,正要發作:「你……」
梁太太馬上來平息:「好了一菁,今天還有位客人你沒見過呢,我給你引薦一下。」她把外甥女領走了。
孫太太翻個了白眼,拉了韻清就坐下:「也沒見過這般厚臉皮的,自己追不上男人,倒來為難他夫人。」
久不說話的鄭小姐卻開了口:「不過仗著有權有勢的胡將軍,她還真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圍著她轉呢。」
看來這胡小姐的人緣應該說女人緣真不怎樣,不過她倒來了興緻,想知道那胡小姐跟徐柏清究竟有哪些糾纏不清,便問孫太太:「這胡小姐跟柏言是有什麼故事嗎?」
孫太太這才覺得自己失言:「沒有沒有,都是那姓胡的一廂情願,徐太太,你不要聽外頭人瞎說,柏言我是知道的,最是正人君子,我們家老孫跟他共事多年,最是佩服他的,說他是將軍之才。可就是有些人呀,熱臉貼了冷屁股,不對,屁股也沒貼到呢,哼!」顯見得這胡小姐跟孫太太是有些過節的。但韻清也不好過多打聽。
鄭小姐打趣孫太太:「我說你少說幾句,怎麼說也是在人家梁處長家裡,當心人家把你轟出去。」
孫太太一臉不屑:「我怕什麼呀,她成天的女權主義,當面說我們是寄生蟲,她什麼時候給過別們臉面了呀?」
「嘿嘿。」這鄭小姐掩面笑了起來。
晚飯分了兩桌,男女各一桌,但又不能完全說是男女各一桌,因為胡小姐嫌女人們雞婆,跑到男桌上去了,梁太太也沒管著,四個女人倒也吃得和樂。
飯後男人們喝酒抽煙吹牛,女人們搭起了麻將桌子,非拉著韻清去打,韻清雖跟林六學過,但只懂皮毛,推脫不肯,奈何三缺一,被孫太太壓在桌上。
這新手跟老手對決自然是立決高下,很快韻清輸紅了眼,一邊討饒一邊看向柏言求救。徐柏言沒瞧見她倒讓林四瞧見了,林四藉機跑過來:「我說韻清,你是嫁了大資本家財大氣粗啊,這輸的,要是我,只怕要把身家行頭給當了。」
孫太太好奇:「哎,林先生,你跟徐太太老相識了啊?」
林四一向是女人堆混大的,陪女人八卦那是拿手好戲:「可不是嗎,我們家老六天天跟著她屁股後面,把她說得仙女似的。」
孫太太立馬酸他:「那你怎麼沒有近水樓台先得月呀?」
林四一副懊悔的表情:「我倒是想呀,怎麼料到有比我還先下手為強的。」他不知韻清跟柏言來龍去脈,轉了話鋒:「哎,我說各位太太,你們就這麼欺侮新人啊,當心以後沒人跟你們搭搭子。韻清,你起來,看我怎麼替你收拾他們。」
梁太太最是不服輸:「嘿,說得你好像有兩把刷子似的,我們就不信了,有本事,就放馬過來。」
「呆會你們可別哭啊?」林四信心滿滿。
於是,麻將桌上硝煙瀰漫,林四以一抵三,還抽出功夫來教韻清怎麼搭牌算牌。幾圈下來,輸紅眼的真成了這三位太太小姐。
這邊熱鬧的緊,驚動了那邊的男人們,都跑過來瞧熱鬧,胡小姐望望著徐柏言,輕蔑地說:「真是俗不可耐。」
柏言本來坐在沙發上,聽她這麼說,轉身瞧過去,瞧見韻清跟林四很是激動,像是又糊了一把,林四正附在韻清耳邊說些什麼,樣子很親密,心下陣陣不快,競不知為什麼。
他走過去:「今日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孫太太第一個不依:「不行,我就不信了,今天我非得把本番回來不可。」
梁太太也正戀戰:「還早呢,往常我們都打通宵,今天看打到十二點,吃了宵夜再回去。」
梁處長是主人,自然要留客:「柏言,正在興頭上呢,別掃了太太們的興啊,我們觀戰觀戰。」
柏言難犯眾怒,只得由他們去,林四很會討女人歡心,讓女人們輸得急了,又放點血,讓她們以為又有希望,韻清看得起勁,不時跟林四學些技巧,陶醉其中。
徐柏言心頭煩悶,胡小姐跟她說話他也愛答不理的,不停地看著手錶,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了。
胡小姐看在眼裡,她分明知道今天的主角是那個牌桌上的男人,那男人的外表上的確出色,但看看他在女人堆里斯混,特別是還圍著個有夫之婦打轉,她就打心眼裡看不起他,心下更是想,要是他把徐柏言的新婚妻子拐跑了才好。徐柏言才是他理想中的英雄,那樣充滿才氣,那樣正氣凜人。
牌局結束時,林四是羸家,不過他羸得恰到好處,沒讓太太們輸得狠了,正是皆大歡喜,孫太太開心大叫:「好久沒遇上這樣旗鼓相當的牌搭子了,我說林四,改天呀我非得再跟你較量一回不可。」
林四收了彩頭塞在韻清手裡,抱拳說:「隨時奉陪。」
大家吃完宵夜一一跟主人道別,徐柏言總算等到頭了,算了舒了口氣,門外夜涼如水,他拿起大衣披在韻清身上:「別又著涼了。」
韻清有那麼一絲恍惚,滿眼溫柔地看他。
阿奇尖叫起來:「到底新婚夫妻,真是濃情蜜意羨煞旁人呀。」
韻清被說得不好意思,紅著臉跟大家打了招呼便坐上車走了。
到家已經深夜,韻清哈欠連天,回到房間就朝沙發撲去:「哎呀,困死我了,我的好沙發呀,我真想你。」
柏言看她不禁好笑:「打牌那會怎麼不見你說困呢?」
韻清從沙發上坐起來:「我本都輸紅了眼了,幸虧林四幫我,不然真是輸得連家都不認識了。」
「你跟林四很熟?」
「我記得和你說過的呀,我困了,不和你說了,我先去洗了。」說話間,韻清連打幾個哈欠。
柏言想追問下去,卻又止住了,是啊,問那許多作什麼。再看看今日秦媽換的床單,心情頓時不好了:「韻清你出來。」
「怎麼了?」韻清剛換上睡衣,頭髮散著。
「把這床單換了。」徐柏言命令道。
「這床單怎麼了?」
「我不喜歡這顏色。」
「秦媽說你最喜歡這著色,你以前房裡全是這顏色呀。」
「我說換了就換了。」
「這麼晚了,將就一晚唄。我都困死了。」
「不行,我要原來的。」
「大少爺,早上才洗了,你莫不是忘了。」
「那你給我換別的。」
「我還有個粉色的,你可喜歡?」
「總比這個好。」
「真是折磨人。又不能讓秦媽來換,你得幫我才行。」
「怎麼這麼多話,快去。」
韻清翻廂倒櫃,找出那套粉色的,給徐柏言換上,這般折騰,只怕是天都快亮了兩人才安穩睡下。韻清倒頭就睡著了,徐柏言卻睡不著了,自己幾時變得這般矯情,那深紅色床套雖俗卻也不是非換不可。這粉色的蓋上倒跟他這軍人作風格格不入。
他看向沙發上熟睡的女人,那本是個好人家的姑娘,該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嫁個安穩的男子,生幾個孩子,而不是,嫁給他這個隨時可能上戰場,丟了性命的男人。
一晚上,他做夢了,夢見自己跟自己的太太生了兩個孩子,他同那兩個孩子在早坪上嬉戲,太太溫柔地朝她走來,他卻看不清她的樣子,他讓她再走近些,走近些,卻始終看不清,當她快要走到面前時忽然醒了。天還沒有亮,他笑自己,早已棄了七情六慾,一心報效國家,卻還會春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