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重逢
柏華見她傷心不過,不再追問,不過他臨走時又迴轉過來:「嫂子,那日去救你的,不止我們,我瞧見大哥也在那裡,我正想辦法同他聯繫。」
韻清心中一驚,整個人都呆立那處,如同遭了電擊。這一年多來,終於有了他的消息,她那時以為自己眼花出現的幻覺竟是真的。
小六就在旁邊:「韻清,真替你高興,你終於能見到他了,可是,我現在卻不能與你一道高興,我四哥,死得太慘了。」
想到林四,她就有流不幹的淚,兩人又抱著哭了一會兒。
傷心雖甚,卻是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再傷痛,總要過下去,何況,她還有林四交與的任務。她一直以為林四是復興社的人,這會卻又有人說他是共產黨,她腦中一片混亂。她打定主意,一定要等到那個「紅中」出現才可以交出手袋。
她換洗了衣裳,穿了小六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粗布祺袍,將那手袋上的血跡擦了乾淨,再找了些破布頭包好,藏在床底下。她住的那間房子簡陋,除了床底,她找不出第二個隱蔽的地方來。
所幸那些人從來不強行搜她東西,也不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做完這些事,她便在那裡等她的徐柏言,她想看看,那日見到的,是不是真的徐柏言。
她回想她這一年多里,失了他的孩子,未能孝順他的雙親,更是與林四齣雙入對,還訂了婚約。她想,見到他要怎麼跟他解釋,他會不會信自己,想著想著,便傷心起來。是了,他人來了又如何,她能回得去嗎?跟林四不清不白,更要命的是,林四仍掛著漢奸的名義,她不就是個女漢奸嗎?她跟他回去,只怕會害了他吧。
如此思想鬥爭了三四天,終於等來了他的徐柏言。她聽見柏華在院中迎接他,她從座上立起,卻又坐了回去,她想見他,卻又怕見他。
那門被撞開時,她淚眼模糊。卻看到他臉色灰暗,精神卻不錯。兩人對視,柏華瞧見,識相地掩門而去。
徐柏言再顧不得其他,衝上前去抱住她。他那樣鐵骨錚錚的軍人,居然也流了淚水,只是韻清,瞧不見。
她帶著我見猶憐的哭腔說:「柏言,你不該來。」
柏言卻會錯了意:「你是怨我來得晚了嗎?」
她是怨過,只是現在卻不是為了這個。
柏言很是愧疚:「你收拾好東西,明天就去重慶,我在那兒找了所房子給你,你先去,我很快就回來。」
她拒絕:「不,柏言,我不跟你回去,我還有事要替阿四完成。」
阿四,她居然叫他阿四,她總是生份地管林四叫四少爺,雖然阿四已經死了,他卻心頭泛酸,心中猜測莫不是他們動了真情:「有什麼事,比我們夫妻團聚更重要的?」
她去淡淡一答道:「有,柏言,我們回不去了,你忘了我吧。」
他想他是猜中了,她讓他忘了她,果然女人都是善變的嗎?或者,她是恨自己沒有早些來尋她。
柏言看向她,心如刀絞。只是他一向隱忍,許多話,無論如何他不會說,許多事他無論如何他不會做:「你不必說些沒用的,我馬上得走,我寫個地址給你,柏華會安排人手送你過去。」
「我不去。」她答得乾脆決絕。
「你與我置氣也好,生份也罷,一切等我回到重慶再作定奪。」他口氣不容商量,轉念一想又覺自己太過,便又放下身段來:「分別這樣久,不能好好陪你幾日,是我不對,日後,我一定會補上。」
「柏言,我再不是那時的陸韻清了。」那時的她雖不受繼母待見,又遇著徐二逃婚,但到底女孩子心性,又遇著柏言這樣知心的人兒,總是愉快多過哀傷。現下,她失了孩子,,被家人拋棄,最要命的是林四就那樣死在她懷裡,她怎麼還能像從前那樣天真。
徐柏言背對著她立了許久,兩人終是沒再說話,嫌隙就此生出。徐柏言離開時,她的心又一次掉到井底里,她的真心話,終是不能說給他聽。
徐柏華很快來找韻清,小六知道了,扔了手裡的活計就跟過來,柏華仍舊煩著她,回頭瞪她,她便立在那裡不動,他一走,她立馬跟上。柏華無奈,只能由著她。
柏華焦急:「嫂子,你跟大哥這是怎麼了?剛才大哥走的時候像是不太高興?」
她淡淡地說:「沒什麼。」彷彿這事與她無關。
「大哥交待我,將你送去重慶。」他如實相告。
「不必麻煩了,我不會去的。」她仍舊堅持。
柏言不解,他只知道她與大哥兩情相悅,想不通陸韻清為什麼拒絕:「為什麼?」
不能說與柏言聽,難道不能說與別人聽嗎:「我被林四軟禁這麼久,還宣布要訂婚,你說,你父母還能接受我嗎?」
小六跟上:「可這又不是你願意的,你跟我四哥清清白白的,我可以作證。」
韻清嘆口氣:「世人總是對女人沒有那樣多的寬容,我若回去了,徐柏言只怕會成為大家的笑柄。」
柏華以為,韻清不過跟大哥慪氣,當初大哥能那樣袒護她,她怎麼會不知她一片心:「嫂子,可是大哥交待我了,要不是他急著回去赴命,肯定會親自接你回去。」
韻清卻跟他們兩年算起賬來:「柏華,你與小六總是欠我一份人情,今日你們便還給我吧。」
小六為這事總有愧疚,當下就身先士卒:「韻清你說。」
她緩緩地說道:「我被軟禁的時候便想,如果能讓我再見柏言一面,那我便死而無憾了,今天我見到了,我要你們永遠不要告訴柏言我去了哪裡,就讓我們忘了彼此吧。」
「可是……」柏華還待要說什麼,卻被小六制止了。
無論如何,她再不要拖累他。
柏華與小六才從屋裡出來,就見那政委模樣的帶了個穿長褂的先生正走過來。柏華上前要打招呼,卻見那政委著急蠻荒地跟他說:「快帶王先生去見你嫂子。」
柏華知道事情緊急,也不問,轉了身就領他們前去。
王先生與韻清寒暄過後,立馬直逼主題:「少清是否有東西交付給你保管?」
韻清看看左右那些期待的目光,不置可否。
「噢,是我疏忽了。」那位王先生抱歉地說,接著從衣兜里摸了兩件人東西來,他將其中一件交到韻清手裡,又將自己手裡這件番過來擺在桌上,那是一張麻將牌「紅中」。
韻清將手中的牌攤開來,是一張「幺雞」。
只聽王先生說:「少清同志酷愛打麻將,他說這幺雞是他的福牌,若是聽了它,那是穩羸的。徐太太,我其實見過你,還記得董掌柜嗎?我就是他那遠房親戚。」
「原來是你!」韻清大悟,是自己記性差了,她與王先生打過照面的。
「正是,我是林少清的上級,這次他不幸犧牲,是為了送一份重要的情報給我們。」
「可是少清從未跟我說起他是共產黨。」
「是的,他是秘密加入的,是我們潛伏在國民黨和日本人中的特工,他的身份特殊,之所以不跟你透露,只怕也是為你考慮。」
聽他這樣說,想起林四死前慘狀,心頭又涌過一絲悲傷:「那日他送了我一隻手提包,卻一直自己拿著,直到最後才交到我手裡,只是我檢查過那包,沒什麼特別。」
王先生請求:「能給我看看嗎?」
韻清立了起來,從床底尋出那包,交到王先生手裡,眾人將它打開來看,裡頭不過女人用的一些化妝用品,實地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眾人一番好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線索,小六卻拿了那支離口紅來看:「韻清,這支口紅像是我的,我記得下面那卡口壞了,我四哥說他會修,就叫他拿去了。我也不記得他有沒有還我了。」
王先生拆開那口紅,將那上面的紅色脂膏一點點揉下來,那底坐上,果然有卷膠捲模樣的東西。只聽他說:「太好了,我馬上就去沖洗。」
眾人散去,小六留下陪伴韻清:「韻清,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吃你的飛醋。」
她如今沒有心思管她閑事:「你陷了情窩,是不可自拔了。」
小六若有所思:「可不是嗎?我羨慕你,起碼柏言哥是愛你的,可我呢?」
她從心底生出一絲悲愴:「我寧願他從不曾愛過我。」
氣氛又顯尷尬,小六尋話來說:「你知道彩平嗎?我聽說了她的消息。」
自從上次彩平說她懷孕的那封來信后,便與她失了聯繫,再沒信寄來,這下得到她的消息,卻是驚奇:「她如今在哪裡?」
小六一一說與她聽:「她本在徐州教書上,日本人來了之後,那兒便不太平,他們便將學校遷到西南去,他們那裡收了好些孤兒,彩平帶著一行人往湖南一帶去了,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只是可憐她才當母親的人,就要逃難,也實在可憐。」
「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她遷學路程當中遇著些麻煩,恰巧遇著柏華救了他們,還派人一路護送到了長沙。」
「真的嗎?」
「不信你問柏華。」
她正愁沒有去路,如今又想起當初與彩平的約定,心下漸漸有了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