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對峙
如此這般過日子,總是無聊,沒過幾天,她又把徐柏言給罵上了,罵累了便寫字,寫些信件給他,卻總不寄出去,收在一個盒子里。
她每日要來看海棠,數著那些發芽的新葉子,細細地照看。她天天給樹澆水,起先許柏隨她,連澆了五六日後,許伯跑來了:「太太,這樹不用天天澆水的,澆得多了不見得好。」
「還有這樣的說法?」
「是啊,若不是旱缺水,這樹不用澆得這樣勤,先生剛種這樹的時候也天天澆水,反把樹給澆死了,後來專門跟人學了怎麼種這樹,才養活了的。」
「是嗎?他還專門去學?」
「可不是嗎,他當時說這樹是太太最心愛的,要多種些,好叫太太歡喜。」
「許伯,你能跟我說說柏言的事嗎?我不在這些日子,他是怎麼過的?」
「喲,太太,我們只是下人,不好妄議主子的事,你最好還是等先生回來了問吧!」
她曉得再問無益,柏言肯定對他有過交待,只是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找著機會,總要問上一問,偏那兩口子防著她,嘴緊得很。
韻清無聊得緊,她想起當初在林家,看守得那般緊,不也找著空隙嗎。反正她頂多也只是溜去李氏店裡玩一會,不會多做出格的事,於是每日在院子時踱來踱去,想找著這院子的破綻。
只是破綻沒找著,卻遇上個不速之客來。
說來也是許伯大意,他那時正幫許媽在後院搬柴,那人敲門敲了許久,等許伯趕出來時,以為人走了,他便直接開了門,不想徐太太赫然立在眼前,恰巧讓韻清瞧個正著。
許伯心下大叫不好,要關門已經來不及,那徐太太死死在推著門,拼了命地擠進來。許伯到底是下人,雖說柏言不待見她,怎麼說也是柏言名義上母親,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加之韻清大喝:「許伯,有你這樣拒客的嗎?」
許伯心一分,手下一松就叫徐太太滑了進來。他還不死心:「太太,先生吩咐了,不許老爺老太太來的。」
韻清責怪地看著他:「那你好好說話就是了,怎的還動起手來?」
這卻是冤枉他了,他只顧阻擋,不曉得徐太太會硬闖,正要解釋:「我……」
不待他說出口,韻清便搶白:「今日我和母親談話,若是柏言怪罪下來,我自會承擔。」
許伯自是不好再說什麼,他已經逾距,這會只有想些辦法補救了去。
韻清迎著徐太太進到屋裡:「母親,我不知道柏言跟您有什麼誤會,要鬧得如此地步?」
徐太太老調重彈,開口便要認錯:「左右都是我的錯,韻清,如今你回來了,你可要幫著勸勸柏言才好。」
兩人才說個開頭,只見許媽沏了茶水端上來:「太太,請用茶。」說罷,便立在一邊不走了。
徐太太瞧瞧許媽,又看看韻清,意思說許媽在不方便。只是韻清曉得,柏言作了怪,這許伯許媽是不會聽從自己的,便隨意道:「母親不必顧忌其他,我們去書房說話。」說罷扶了徐太太去了書房,將門重重地關上。
徐太太面露難色:「韻清,是這樣,當初我們留你在上海,我們也是無奈之舉。」
她報以微笑,他們當時的做法,跟當初她的本意是一樣的,怎會計較:「這個我知道,母親不必多說,我理解的。」
徐太太寬心起來:「你這孩子真是寬厚,所以才吉人天相,還能活著回來。」
她能活著回來,卻不光是運氣好,多半是林四的作用,她自是要跟她說清楚:「母親大概不知道,當初阿四也是為著護住你們兩老,才會那般行事,便是後來的我,全靠他在照拂。」
徐太太卻心有餘悸:「可他當時凶神惡煞的,可不像個好人。」
她笑笑,想起林四當初假意投敵,差點連自己也被騙過,這回若有機會,她一定替他正名:「阿四他是軍統的人,他為著刺探情報潛伏在上海,他那麼做,為的是要救你們。」
「可救我們的不是……」徐太太有些不太相信,只是很快就收了話鋒。
韻清追問:「不是什麼?」
徐太太趕緊擺擺手:「哦,沒什麼,沒什麼!」
韻清也不想再糾結從前,他如今回到柏言跟前,最最掛心的,依舊是柏言:「母親,我想問問柏言的事,我覺得他性情變了許多?」
徐太太長嘆一口所,緩緩說道:「自是變了,我們來到重慶,便接到他傷重的消息,那一槍打在他胸口上,只差了半寸就會要了他性命。他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才醒,醒來又得知道你沒逃出上海的消息,便不說話也不吃藥,像個活死人一般。」
她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徐柏言胸口確實有傷,她也曾詢問過,卻沒得到答案,原來,當初他不來救自己,是因為自己受了重傷的緣故。想想當初自己在心裡將他罵了多少遍,卻不曉得他也在生死線上徘徊,她雙眼含淚:「柏言他從未和我說起過。」
徐太太寬慰她:「他如今再遇著你,自是如獲至寶,從前那些不愉快,也就煙消雲散了。只不過……」
韻清自然還想得到更多消息,迫切地說:「母親有話不妨直說。」
徐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開口說了:「韻清,你也知道,我們徐家在開戰時捐了不少錢,後來的那些家底也全被林家扣在上海,只光脫脫逃出了個人來。我們來到這裡,受了不少朋友資助,這不光是欠錢還債便能了的,這欠的人情,就難還了。也是怪我,以為你逃不出來了,便又給柏言許了婚事。」
韻清猶如晴天霹靂:「母親,你怎麼能……」
徐太太卻接得快:「千錯萬錯總是我的錯,韻清,如今那婚約許了,人家日日來催,你回來,他們也是曉得的,如今人家只求跟柏言儘快成婚,我本也是要退了那邊的,不想人家不肯。」
韻清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這怎麼可能?」
徐太太自是流著眼淚,一臉悲愴地哀求:「韻清,我求你了,老爺他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我這才來厚著臉皮求的你。」
她絕望地看著這個女人,曾經,她以為徐太太真會將自己當女兒一樣,可是不管遇著什麼事,對或錯,第一個犧牲的,肯定是她陸韻清,枉她還想將柏言與他們勸和。對了,還有徐柏言,他是才自己的救命稻草,她有些輕蔑地問她:「柏言他肯嗎?」
徐太太既已開口,後頭自然不掩著藏著了:「柏言自是不肯,還望你能為大局著想,勸勸柏言才好。」
「母親要我勸柏言再娶?哼,真是好笑。」她冷笑一聲,她真當自己是那大肚能容的女子嗎。
徐太太卻不放棄:「韻清,你總得為柏言考慮,他的前途,他的名譽,不能毀在你的手裡啊?」
「毀在我手裡?母親何出此言?」這是好言相勸不成就要惡語相向了嗎?
徐太太這會卻挺直了胸鋪,理直氣壯道:「韻清,我們如今也是明人不說暗話,那家姑娘手裡拽的是柏言的前途,而你,當初在上海已經跟林少清訂了婚約,說起來,也不是我們先毀的婚。你跟著林少清不清不楚的近兩年,早就沒了清白,柏言在官場上一向不受人詬病,現今卻是因為你,讓他有了污點,你讓別人背後怎麼議論他?」
這話字字誅心,一刀刀割在韻清的心坎里,她痛到麻木,失去知覺。她癱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我現在知道了。」
徐太太這會端出她那婆婆的威嚴來,彷彿上了位,一副用勝券在握模樣:「知道什麼?」
她立起站定,整整衣服,現今,她才是這屋子的女主人,她的背後站的是徐柏言,眼前那個,不過是徐柏言從來不肯叫聲母親的姨娘而已。她要叫她知道,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她不再流淚,一臉漠然地回敬道:「知道柏言為什麼那樣對你們,知道柏言為什麼不許你們跟我接觸,原來你們懷的是這麼齷齪的心思。」
徐太太有些敗下陣來,她動之以情:「韻清,人言可畏,柏言他還有大好的前途,我們徐家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了。」
她嘴角含著冷笑:「我真後悔,後悔我為什麼不聽柏言的話,後悔為什麼要放你進來。」她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門口正附耳偷聽的許伯嚇了一跳:「徐太太,請你從此以後再不要來打擾我,許伯,送客。」
她飛奔到樓上,捂著被子大哭一場,那眼淚如決堤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