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無奈
一行人走到裡面,更是清幽,只幾盆粗陋盆景,院角落也只栽了幾棵不知名的竹子,稀稀落落的,迴廊的漆都有些斑駁了,院子里還胡亂地曬著被子和衣物。徐老爺和徐太太一向生活得精緻考究,幾時住得這樣隨意了。
孫管家沏了茶水,李氏搶了先頭來喝,那次茶水事件,她還余怕未了,韻清感動,這李氏粗中有細,事事為她著想,剛才自己那樣相逼,也是有些過分。
徐家兩老一前一後出來,韻清正為難怎麼開口稱呼,孫管家對她都改了口,顯見得是得了他們兩個吩咐的。
李氏攔在前頭:「徐老爺,徐太太,冒昧打擾了。我這妹了有些疑問要問問兩老,我這便陪她過來了。我這妹子不會稱呼人,有失體統,還望見諒。」
韻清傳來佩服的目光,她到底是讀的聖賢書,洋學堂也是教人不忘禮節,只是她心性清高,兩老這樣對她,要她再熱臉相迎,也是做不出來。
她心裡憋著氣,也就不客氣:「兩位老人家,我想問問,你們給柏言訂的婚事,對象可是林家的三小姐林美玉。」
兩老臉上顯是有些掛不住,相互對視一眼,臉都耷拉下來,徐老爺先行開口:「你終究是知道了,當初是美玉偷偷將我們放出來,後來她落難來這裡,我們理應搭救一把。」
「你說是美玉放的你們?」她還是頭一遭知道,林美玉居然還做了件了好事,當初明明是阿四從中周旋。
徐太太插嘴道:「可不是嗎,林家的四小子狠哪,將我們幽禁在那裡,要不是美玉,我們不知幾時能逃出來。」
她猶自覺得可笑,其中過往更是無從考證,但林四為人,她也堅信,不知道這林美玉從中扮演了什麼角色,能博得他兩個這般信賴。只是那血淋淋的事實是瞞不住的:「那你就不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們的孫子是怎麼沒有的嗎?我告訴你們,就是林美玉,是她開車撞沒的。」
兩老幾乎同時從椅子上跳起來,驚得瞪大了眼睛。
韻清雙眸含淚:「阿四將你們軟禁不過是為保護你們,可笑你們錯把好人當壞人。」
徐太太終是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韻清,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們那未出世的孫兒,可是,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呀!」
「住口!」徐老爺喝住她,「一面之辭不足以信。」
到了這個時候,徐老爺都不信她,怎麼說自己才他名正言順的兒媳,現在卻處處懷疑,她著急地替自己辯白:「那秦媽呢?她當時就在我身邊,她沒有告訴你們真相嗎?」
徐老爺正色道:「秦媽早就下落不明了,我們怎麼知道。」
原來如此,記得阿四說林三當初想除她而後快,莫非秦媽已經遭她毒手?只是現今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出門一趟不容易,左右要問清了過往才是:「好,那我再問你們,你們又是從誰那裡聽說我死了?是誰和柏言說我死了的?」
徐太太聞言,本在抽泣的她一下子大聲地哭出來。徐老爺強作鎮靜:「是,這是我們做得不對,不過韻清,你可知道,柏言傷得那樣重,他要曉得你還活著,一定會回去尋你,他才從鬼門關走一遭,我怎麼能看著他再去送死?」
所以他們就放棄了她,任由她自生自滅,陸韻清終於知道,對老爺而言,兒子才是最重要的,為了兒子,犧牲她算得了什麼。對於徐太太就更加如此,她為了柏華連柏言也可以算計,所以,這一切不過她自己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以為他們是一家人,會為彼此考慮,終究是她自己錯了,是她把自己看得重了。
徐老爺老淚縱橫,卻無半點悔意:「是我自私,只管保自己的兒子,只能對你不住了。」
雖已看清他們嘴臉,韻清還是提點他們:「你們知道那林三是個什麼東西,在上海當漢軒勾搭日本人,還被日本人給糟蹋了,混不下去來才逃來重慶,你們倒好,仇將恩報。」她說出來的同時也感覺自己有種報復的快感。
兩老俱是閉目流淚,只是不再言語,李氏瞧見,也曉得問不出什麼結果,這一切的根源還在徐柏言的身上,今日已經撕破了臉,只怕徐柏言也是兩頭為難。她便挺身而出:「兩位老人家也該想想,我們韻清雖說娘家薄弱了些,到底是個清白人家的閨女,干不出那朝三暮四的事來。不比有些人,只把人當墊腳石,用完就扔的。」她又轉向韻清:「妹子,兩位老人家終是柏言父母,你這樣沒大沒小,已經壞了規矩了。得了,想說的也都說了,咱們回去唄?」
韻清不說話,由著李氏推她往外走。只聽徐太太在後頭叫道:「韻清,你且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柏言,沒來由的便少出門,你一向乖巧,要聽柏言的話。」
這一席話,正擊著韻清軟肋,她一向是個心軟的,只是這會她心中憤恨已極,即便軟下心來,也回不了頭去,只當沒聽見,向前走去。出門回郎里,卻撞著江軒智。
只見他一臉壞笑:「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氣,非跑來這裡不可。」
韻清情緒尚不平穩,李氏卻看他慣,這個傢伙跑得也太勤了些,可別跟長沙那什麼保安團的一路貨色,於是便沒好話賞他:「你堂堂一個警長,怎麼生了個聽牆角的毛病?」
他笑笑:「回去再說。」
江軒智在客廳里跟她們解釋自己為什麼去偷聽:「徐太太,我料到你會去討個說法,所以你一出門我就跟上了,至於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去嗎,主要是因為,你也明白,你們這些大家族多少有些事是不能當外人面說的。我今天跟你一同去,只會讓徐老爺給趕出來,你信不信?」
她兩個不表態,他便當她們贊同了:「從現在看來,大約事情經過是這樣的:徐老爺他們被葉瓊也就是林三救出上海,之後自己逃到重慶,投奔到徐家門下,之後怎麼跟徐柏言訂的婚,又怎麼進的特務機關咱們無從考證。徐太太說自己被林三害得流產,並且知道她不可見人的過往,現在又多次想殺人滅口。那麼徐太太,徐柏言知道這些事嗎?」
她一手撐著沙發的扶手,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他從不問我那段過往,我想說他也不願聽,我以為都過去了,他不提我不說,還能像從前一樣過日子。」
「這個葉瓊對徐柏言就這麼在乎嗎?」江軒智知道愛情是瘋狂的,就像自己對胡小姐,只是如果胡小姐是有夫之婦,那他也不會死纏爛打,更不會用如此齷齪卑鄙的手段。
林三曾放言一定會得到徐柏言,她那時對她有些不齒,卻不知道她言出必行:「她林三裙下之臣無數,只有柏言從不理會她,我只當她不過一時不平,哪知道她會對柏言這般執著。」
「我看今天這徐家兩老有隱瞞,只是他們為什麼要替葉瓊隱瞞呢?」他一個人踱來踱去,自言自語,「只是這個葉瓊身份複雜,我們警察局對他們也是束手無策的,對,只能求胡小姐幫忙了。」
她冷笑一聲:「你查清來龍去脈有什麼用?能定她的罪?還是有什麼辦法治她?」
江軒智被問得臉一陣白,是呀,定不了罪,查出是他下的毒手又怎麼樣?那邊不會認罪不說,反兒可能被她翻盤。他們殺人,即便錯殺了,又能怎麼樣。
他悻悻地告辭,心下的不痛快並不比韻清少一分,一個殺人兇手,即便有了證據也不能定罪,對於他這個警察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
李氏看著眼前人,這對本是她羨慕的神仙般的鴛鴦,如今卻也逃不開這命運的捉弄,叫她心裡平衡起來,果然老天是公平的,給了你美好的愛情,必叫你受焦心的苦楚。她能做的,不過幾句安慰:「你也別傷心了,哪個婆家不是這樣的,眼裡只有兒子,媳婦只是個工具,不過你攤上個好丈夫,怎麼樣他都站你這一邊。人總要往好處多想想,日子才有盼頭。」
「姐姐,我曉得的,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從他們嘴裡說出來,還是會寒心。」
「柏言想也是這了這個,才不讓他們來,你要明白他的一片苦心才好。」
她不再多說,只抱著李氏狠命地哭上一場。
天忽然熱了起來,屋外的海棠一夜似乎全開了,一派的嬌艷欲滴。只是滿目繽紛也撫不去她心頭的失落,她的親生父親不打招呼就自顧自走了,以為徐家會是好的依靠,結果也是把她無情地拋棄了,這些年,真正在乎自己的親人,只徐柏言一個了,可是柏言什麼都瞞著她,這就是為什麼他要把她關起來,什麼都不讓她知道。她不相信徐老爺說的那些徐柏言一點也不知情,相反的,可能他知道的更多,只是瞞著她。
微風拂過的海棠,樹下的空椅上,不見阿四,如果阿四還活著,會不會來逗她一笑呢?屋裡的電話響了一陣又一陣,她卻沒有理會。許伯從後院趕來,瞧她那樣悠閑地賞花,有些納悶,這裡的電話多半是柏言打來的,平常,許伯跟本不用在意,因為韻清總是第一時間接起來。
那頭果然是徐柏言,許伯在屋裡喚了幾聲太太,不見她應聲,但放下電話來叫她。
她有氣無邊地回應著:「我正賞花呢!」
許伯又等了一分鐘,確定她不打算說第二句了才去回電話:「太太正在賞花,院里的海棠開得正好呢!」
電話那頭有些失望:「那就……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