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至於斯
兩人並肩走往城中四方神殿的道觀,所經過之處漸漸從人來人往的長街轉變成人煙稀少的樹林,許是太過安靜,兩人的呼吸聲此事都能聽得格外清楚。快到道觀時靈織便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兩人對視一眼施法登上道觀,只見熊熊烈火將道觀團團圍住,而火中有人舉劍大肆殺戮,靈織一眼便認出那是飲血劍,眸里驟冷。「沈凌霄,你走火入魔了不成,連凡人也敢隨意斬殺?」靈織看著遍地焦屍,拽緊了拳頭:「他們何其無辜?」沈凌霄一身白衣上染透了鮮血,轉過身來時面上無悲無痛,火光中,猶如地獄里爬出來的羅剎。「靈織天官,義正言辭。」沈凌霄忽然咧嘴一笑,看著靈織的眼神也格外無辜:「活得坦蕩啊。」沈凌霄的笑容越發詭異,五官漸漸扭曲在一起,一層一層麵皮褪下,露出一張讓靈織噩夢連連的臉。「沈…允……」靈織盯緊了火海里的那張臉,下意思的拽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衫喘息起來,謝子虛面上更是詫異,不等靈織開口,已是一人衝進了火海同沈凌霄對打起來。那怎會是沈允?靈織心緒越發清明,抬頭抽筆一劃,招來大雨,滅了這大火,雨中沈凌霄滿是傷痕,謝子虛與其對峙,手裡的摺扇也已經毀得沒了模樣。「付靈織。」沈凌霄抱臂朝著靈織莞爾,語氣可憐:「你還要殺我一次不成?」「閉嘴!」謝子虛幻化出一把長劍直衝向沈凌霄,靈織心裡漏了一拍,明知那沈凌霄並非沈允,可下意識的還是擋在了沈凌霄的身前,這一劍刺中肩膀的那一刻,靈織分明能從謝子虛的眼中看到無盡的恨意。他在恨這張臉,恨著當初那個愚昧無知的人。「沈…沈允……」靈織是朝著謝子虛叫喚著這個名字。謝子虛握劍的手在顫抖,大雨中,他的神情愛恨交織。「靈織天官可是在喚我?」身後的沈凌霄發出森森的笑聲,手猛地掐住靈織的脖頸往後退出大步,劍從身體里拔出,靈織竟一時不知是脖子更疼還是肩膀更疼,面上抽搐了一下,語氣卻輕快起來:「我當年飛升時,雙神殿的主神也來道賀過,談論起先前的主神時,這位主神可是悲憫的很。」「虛情假意。」沈凌霄冷哼了一聲,手上的勁又大了許些:「你若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掐斷你的脖子。」「從一個上天元的天官淪落至此,可好受?」靈織雖痛得難以呼吸,卻是一字一句的故意去激怒沈凌霄,沈凌霄怒不可遏,朝著謝子虛歪頭冷笑:「真是晦氣,殺了可好?」謝子虛將劍往後一拉,語氣挑釁:「儘管試試。」若論功力,謝子虛算得上是新出之輩的翹楚,可沈凌霄仗著飲血劍在手,又有靈織一命威逼,相比之下更勝一籌,不一會兒謝子虛身上便多了幾道傷口,沈凌霄單手負劍,掐著靈織越發得意起來:「區區小輩,竟能妄言。」沈凌霄又往前一步,腳下就被術法所控,一道金鎖從腳下纏繞至上身,沈凌霄剛一鬆手,靈織便轉身退到了謝子虛身旁,將謝子虛的劍一奪,緊握在手朝天劃出一道符文:「怨起——」白衣祭魂,可招萬怨,可解萬恨,可尋人百里三魂,可重塑人千里六魄,可這樣的術法,卻要以術者自身靈氣為氣,若養之,功力自損,若損之,傷痛百倍。「區區小輩,能讓你死。」金鎖上纏繞著無數的臉,有喜有悲,有哭有愁,越來越多將沈凌霄緊鎖其中,靈織白著臉施法,被困在術中的沈凌霄哀嚎不已,用著沈允的那張臉哀求起來:「靈織,靈織,你瞧瞧我,你再瞧瞧我。」靈織緩緩往前,謝子虛正要出聲阻攔,靈織卻舉劍一劃,將那張臉傷得血肉模糊,難以辨別真容。「誰!」靈織臉一側,一道術法擦肩而過,將沈凌霄一卷,直接就破了陣,雲煙過,只留下一座道觀廢墟與一地的焦屍。「讓開!」謝子虛忽然轉身往前一擋,原是那消失的術法竟從地而起直衝向靈織,四目相視,一如過往。還來不及去追,謝子虛癱倒在地,鬢角冷汗,唇色發白,已然中了幽冥之術。靈織看向謝子虛身上的傷口,連忙渡氣將其壓制,眉目里儘是擔憂。「誰稀得你來擋……」靈織握住謝子虛的手,就如同多年以前握住沈允一般,溫柔繾綣:「真是傻子。」既然死了,回來作甚,既是尋仇,救她作甚。她早就不是那個需要人保護的閨閣小姐了。「真是傻子.……」她又何嘗不是?既知他已回來,卻還是樂意陪他做戲,既知他為何而來,還是想讓他得償所願,左右不過賠給他一條命罷了。可是,可是她又何嘗不恨,何嘗不怨。「何至於斯.……」一滴淚。兩滴.……三滴……漸漸積累,漸漸融合,匯成從前。從前,壁國,付家。「阿娘,阿娘,別把我送走……」靈織哭著跪在門外,兩隻小手都擦不來臉上的眼淚,哥哥自然無比心疼,早早的就勸解父母,阿姊更是陪著靈織跪地哀求,可皇命難違,因神格被封為神女,是靈織之幸,亦是親人分離之痛。「靈織啊,為何偏偏,是你呢?」阿爹摸著靈織的頭,何嘗不是疼惜。這等榮耀,是福是禍,無人得知,可靈織就因為這樣常人不及的福分,被迫離了家,住進了百姓不得入的皇宮。茂苑城如畫,閶門瓦欲流。世人皆往,卻不是靈織所想,她是人,不是物,更不是受人供奉的神。可她已然被逼成了神,入住皇宮,受神女封號,吃穿住行皆為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