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景昕看著在廚房間來回忙碌的身影,錯愕道:「媽,你在,等我?」
肖冉從廚房探出小半個臉來,遠遠瞧著,竟是滿滿的喜不自勝,對景昕說話的語氣也是溫柔的一塌糊塗:「回來啦,還沒吃晚飯吧,快點去洗手,我這就把湯端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景昕懷著滿心的忐忑與不安走向飯桌,當看見那滿滿的一桌子菜的時候,她忽的就定下了心來。
因為今晚這一切的迥異,她已經明白了始終。
「你又看到他了是么?這一次又是在哪裡,電視直播還是雜誌上?」
景昕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語氣也生冷的像冰塊一樣,可是她沒有辦法,她的整顆心臟都是冷的,冷的幾乎要了她的性命,她沒有辦法再對任何人和顏悅色。
肖冉的臉色也倏的冷下來,她慢慢走出廚房,將手中的湯勺狠狠擲在景昕腳旁,湯汁濺出去星星鍺點,如肆意的潑墨畫,而始作俑者卻開始了歇斯底里,一巴掌摑過去,清亮的聲音還沒完全消褪,便接著破口大罵:「你就是來討債的,掃把星!你回來幹什麼,你為什麼不幹脆死在外面,你們都給我滾!」
景昕笑了,對嘛,這個樣子,才像是她的母親,那個被男人傷害的遍體鱗傷的女人,一個,精神病患者。
景昕不緊不慢地走回肖冉的卧室,從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一盒葯,又去廚房倒了杯水,這才走回嘶罵不休的母親跟前,用她平生最和善的語氣規勸:「媽媽,先吃幾顆糖吧,你累了。」
肖冉依言安靜下來,接過景昕遞來的幾顆白色藥丸,乖順地放進嘴巴里,卻不肯接水,也不肯咽葯,只是怔怔的看著景昕,眉毛,眼睛,嘴巴……藥丸在她口中被唾液溶解,一絲一絲滑下喉管,苦澀與悲慟並存,她開始顫抖,安靜的情緒也慢慢出現波瀾,一點一點,直至波濤洶湧,淚流滿面。
景昕就那樣緊緊抱著母親,面無表情之下,臉頰上那鮮紅的手掌心顯得格外的,猙獰。
接到肖梓琪電話的時候,景昕剛出火車站,五個小時的火車坐的她腰酸背痛,連說話都沒什麼力氣:「表姐。」
「不是專門回來給小姑過生日的嘛,你怎麼回去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啊。科里有點事,我是被護士長叫回去的,哪會出什麼事啊。」
肖梓琪立馬鬆了一口氣:「還以為小姑又對你動手了呢,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景昕捂著紅腫的臉頰,努力不讓自己說話打結:「不用擔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會像小時候那樣獃獃站在那裡挨打么?」
肖梓琪哼了一聲:「那可不一定,你一直都呆。」
景昕差點哭出來:「好啦好啦我的好姐姐,你快點去跟大家一起吃飯吧,舅舅舅媽他們都在等你呢。」
肖梓琪這才不再逗她,掛掉電話去跟家人一起吃飯了。
看看時間,已經到了午飯時間,景昕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想自己或許應該先去吃點東西,反正暫時,無事可做。
景昕去了平時常去的麵館,一則物美價廉,二則離她的宿舍近,她累的緊,想趕緊吃點東西墊墊胃就回去睡覺。無奈這麵館生意實在太好,居然還得排隊,景昕權衡了一下,還是沒有改換他家,靜靜地站在長龍後面排隊。
沒辦法,附近沒什麼好吃的,再者現在正是用餐高峰,換了別的店估計也是這種情況。她從昨天午飯之後就沒再吃過東西,又累又餓,實在是走不動了。
等待的過程百無聊賴,景昕透過一層玻璃看到店裡正在用餐的兩張熟悉的面孔,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那天在醫院食堂排隊打飯的情景,臉頰又開始隱隱作痛,念及母親昨晚的失控,她竟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那天也是這樣,她站在長長的隊伍中,渺小的恍若宇宙中的一粒浮塵,而那個人卻這樣耀眼,眾星捧月一般,笑容閃亮的幾乎灼傷她的眼睛。
景昕忽的覺得心痛,為什麼,為什麼只有她覺得痛苦,他們卻可以笑的這麼開心?
鬼使神差一般,景昕推開麵館門口擁擠的人群,朝視線中那熟悉而刺目的方向走去,直直地走過去,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可其實她什麼決心都沒有下,她只是很單純地想要走到他的身邊,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問一問他,為什麼這樣鐵石心腸,為什麼,不認得她……
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臟像擂鼓一般跳動著,景昕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否則怎麼會做出這樣出格的行為,她明明從小就是個謹言慎行的孩子!
要麼就是這世界瘋了,景昕抬了抬厚重的眼皮,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果真是這世界瘋了啊,看啊,天旋地轉,彷彿引力失衡,所以她才想要離經叛道,去體驗一把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享受一次不顧一切的快感。
不顧一切……景昕朝那禁忌走去,鼓足勇氣,伸手觸碰到了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臉。
呵,暖暖的,人生第一次,距離這樣近。
景昕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倒在了那溫暖的懷抱中。
「這孩子怎麼回事,哎,快醒醒!」
不,不能醒!
景昕緊緊閉著雙目,這樣美的夢,她不能醒來,更不願醒來。
但願長醉不復醒……
可終究還是要醒來的。
景昕赫然瞪開雙眼,胸腔的壓榨感痛的難以忍受,她需要立即彈坐而起,吐出胸腔內那積鬱的悶氣才行,可是她起不來,有人壓在她身上,沉重的,哀怨的,那眼神,似乎在將她凌遲……
「媽媽!」
在驚呼聲中醒來,景昕這才發現,原來都是夢,現在才是真實。
「做噩夢了?」
很熟悉的聲音。
景昕看向陪在自己床邊的人,並不陌生的陌生人,哪怕不久之前她們還一起吃過飯:「陸主任。」
陸夕愛憐地摸了摸她仍舊有些紅腫的臉頰:「怎麼了,跟家裡人吵架了?」
景昕往後縮了縮,避開了那善意的觸碰,動作刻意的,讓人尷尬。
於是陸夕尷尬地收回了手。
景昕也察覺了自己的行為失當,歉意地問:「陸主任您怎麼在這裡?」
陸夕耐心地向她解釋:「剛剛在麵館里你昏倒了,是我和何院長送你過來的,何院長還有個很重要的會,所以我留在這裡陪你。」
原來是這樣。
景昕誠心致謝:「謝謝您費心照顧我。」
「你是那天坐在陸彥身邊的實習護士吧。」陸夕突然說,「我對你印象算是很深了,雖然只見了一次,還有不好意思,在你昏迷期間,我幫你接了一通越洋電話,是一通來自大洋彼岸的問候。」
大洋彼岸,她沒有朋友,除了……
「是,陸彥么?」
陸夕說:「沒錯,是陸彥,而我替你接的,應該是陸彥到達英國之後的第一通電話。上次吃飯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對你不一般,我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樣上心過。哦,對了,景小姐或許還不知道吧,陸彥是我的兒子。」